南宮月華膩聲說道:“你答應我一件事,不然就同歸於盡。”王嘉遇無奈,只好說:“請你吩咐。”南宮月華道:“好,那我舊事重提,請你收下我這個女弟子,傳我‘山岸功’。”王嘉遇此時身逢危急,便道:“好,我答應你。”南宮月華大喜,恭恭敬敬叫了聲:“師父!”王嘉遇應了一聲。南宮月華站起身子,退開幾步。王嘉遇嚇得坐倒在床邊,適才生死懸於一線,不由得滿頭大汗,對南宮月華道:“我有幾件大事,需要你幫忙,你如果辦成了,就允許你改邪歸正,加入我蘭陵派門下。”南宮月華笑嘻嘻道:“請你吩咐。”

王嘉遇道:“你去查明章敏和紫琅王的陰謀,然後帶同部下,要阻止他們謀朝篡位,這是大事!”南宮月華點頭道:“弟子遵命。”王嘉遇道:“第二件事,你派人把孟姑娘送到我家裡去,你要是傷了她一根汗毛,我永遠不會認你是蘭陵弟子。”南宮月華吐了吐舌頭,說道:“是,這位孟姑娘以後是要做我師孃的,對吧?”王嘉遇道:“你把她平安送回去就是了。”南宮月華道:“她的醋勁兒好大啊!不過我姑姑跟她仇深似海,她把孟姑娘抓來,怕你來搶,所以關在這裡,誰知還是給你找到了。我姑姑抓來的人,我雖然是教主,可也不能隨便放人。”

王嘉遇說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我一直不明白,這件事需得查清楚。”南宮月華道:“好!我幫師父問清楚就是了。第一件事,阻止紫琅王和章敏的陰謀;第二件事,送師孃回家;第三件事,問明你岳父大人孟兼非的前因後果。”孟逸然聽她叫自己“師孃”,又說自己父親是王嘉遇的“岳父大人”,心下甚喜。

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有人問道:“教主,是你在這裡嗎?”正是南宮無憂的聲音。另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說道:“南宮教主,章大人請您過去,該準備了。”王嘉遇認得是瞿龍老師的聲音。南宮月華答應了一聲,低聲對王嘉遇道:“請你們先躲一躲。”王嘉遇見房中並無藏身之處,只怕瞿龍老師和南宮無憂見到自己,萬一聲張起來,可就大事不妙了,只好拉著林美茹的手,鑽入了床底。

孟逸然一怔之間,瞿龍老師和南宮無憂已經走了進來。瞿龍老師說道:“南宮教主,咱們就在這裡等候章大人吧。”南宮月華笑道:“好啊!”忽然伸手對著瞿龍老師頂門拍下,瞿龍老師猝不及防,仰天便倒。南宮月華笑道:“老先生,你就在這裡等著吧。”把他的屍身踢到床後。

南宮無憂大為驚奇,問道:“月華,你這是?”南宮月華冷冷道:“咱們墨攻派獨來獨往,怎麼讓姓章的大奸賊呼來喝去?”南宮無憂道:“正是!”她見教主大事臨頭,忽然變卦,雖然十分詫異,但是她急於查明孟逸然的身世,對謀朝篡位的大事,她卻毫不在意。

孟逸然見王嘉遇和林美茹手拉手躲入床底,神情頗為親密,不由得大怒,罵道:“你們鬼鬼祟祟的,當我不知道嗎?”南宮月華笑道:“鬼鬼祟祟什麼啊?”孟逸然叫道:“你們都欺負我,欺負我這個沒爹沒孃的苦命人!”林美茹心思細密,早瞧出孟逸然之意,這時聽她指桑罵槐,不由得氣苦,身子不住發顫。王嘉遇隨即明白了她的心意,苦於無從解釋,只好輕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南宮無憂忽然陰森森說道:“你既然落入我的手裡,哪能再讓你好好回去?你爹爹在哪裡?生出你的那個賤婢在哪裡?”孟逸然本來就在大發脾氣,聽她侮辱自己的母親,哪裡還忍得住,伸手拿起床頭的一碗藥,劈臉朝她砸去,南宮無憂側身讓開,鐺的一聲,藥碗撞在牆上,她臉上還是熱辣辣的濺了許多藥水。南宮無憂喝道:“你不要命了!”

王嘉遇在床底凝神看著,見南宮無憂雙足一蹬,作勢就要躍起撲向孟逸然,正要出手,忽然白影一晃,南宮月華已經攔在南宮無憂面前。只聽南宮月華說道:“姑姑,我答應了王盟主,要送孟姑娘回去,不能失信於人。”南宮無憂冷笑道:“為什麼?”南宮月華道:“咱們許多人給點了穴,他的‘山岸功’點穴之後我們解不了,非要他來施救不可。”南宮無憂微微沉吟,說道:“好,不弄死她也行,但總得讓她吃點苦頭。這樣,先在她臉上劃幾刀吧。”忽然冷笑幾聲說道:“喂,姓孟的女娃娃,你看我美不美?”孟逸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聲音中滿含恐怖,想是南宮無憂醜惡的臉上做出了什麼可怕的神情。

南宮月華道:“姑姑,你又何必嚇她呢?”語氣中頗有不悅之意。南宮無憂哼了一聲:“是啦,你護著她,想討好那個姓王的小子。”南宮月華怒道:“你說的什麼話!”南宮無憂冷笑道:“你仔細瞧瞧,你美還是她美呢?”她見孟逸然鳳目櫻口,雙頰白嫩,嫵媚動人。南宮月華道:“孟姑娘挺美啊,姑姑,我也不輸給她吧。”南宮無憂道:“你想嫁給姓王的,討好這個姑娘是沒用的,要毀了她的容貌才有用。”南宮月華怒道:“你又胡說什麼!”南宮無憂道:“年輕姑娘的心事,當我不知道嗎?我自己也年輕過的。你瞧,這是從前的我!”

只聽一陣聲音,似乎是她從口袋中取出了什麼東西。南宮月華和孟逸然都一聲驚呼,語氣中充滿詫異和讚歎。南宮無憂苦笑道:“你們很奇怪,是不是?哈哈,哈哈,從前我也很美的呀!”用力一擲,一件東西丟在地上,原來是一幅畫像。

王嘉遇從床底看去,見那畫像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雙頰暈紅,頭纏白布,相貌極美,眉目間和南宮月華倒有七八分相似,但說這就是南宮無憂這個醜婆子年輕的畫像,可真難以相信。

只聽南宮無憂嗚咽道:“我為什麼弄得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為什麼?為什麼?都是為了你那個沒良心的爹爹啊!”,孟逸然奇道:“咦,我爹爹跟你……不會的,他是遊俠,是大英雄,絕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南宮無憂怒道:“那時你這個小娃娃還沒出世,怎麼會知道?要是他有良心,沒有對不起我,我怎會弄成這個樣子?又怎麼會有你這個女娃娃生到世上來?”孟逸然道:“這可就稀奇啦。”

南宮無憂哭了一會兒,忽然揮拳向孟逸然臉上打去。南宮月華伸手格開,勸道:“姑姑別發脾氣,有話慢慢說。”南宮無憂道:“你爹爹就是給孟兼非活活氣死的,現在你卻出力維護孟兼非的女兒,你羞也不羞?”南宮月華怒道:“誰維護她了?你若傷了她,就是害死咱們四十多人的性命,我見你是長輩,讓你三分,但如果你犯了教規,本座也絕不容情!”

南宮無憂見她擺出教主的身份,氣焰頓煞,頹然坐下,兩手碰頭,哭了一會兒,低聲問道:“小娃娃,你媽媽呢?你媽媽一定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了,都說越女如花,才把你爹爹迷住了,是不是?”她嘆了口氣,說道:“我做過許多許多次夢,夢到過你的媽媽,可是她的相貌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我真想見見她……她像不像你?”

孟逸然嘆了口氣,說道:“我媽媽已經死了。”南宮無憂一驚:“死了?”孟逸然道:“死了!怎麼樣?你好開心,是不是?”南宮無憂聲音淒厲,尖聲叫道:“我曾逼問他,你媽媽住在什麼地方,他總是不肯說,原來已經死了。當真是老天爺沒長眼,我這個仇是不能報了。也罷,這次放你回去,你這娃娃總有再落到我手裡的時候……你媽媽是不是很像你?”孟逸然惱她出言無禮,翻了個身,臉朝向裡,不再理她。

南宮無憂道:“月華,讓那姓王的先治好咱們的人,然後再放這娃娃。”說著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王嘉遇見她雙足正要跨出門檻,忽然遲疑了一下,回身說道:“不行,我一定要問出來,她爹爹在哪裡。”南宮月華道:“當然,不過……不過咱們不能失信於人啊。”南宮無憂道:“你為什麼總是護著她?哼,你一定是想勾引那個姓王的!我教你一個乖,你要姓王的喜歡你,你就讓我殺了這個女娃娃。蜈蚣要成王,先得咬死青蛇,懂不懂,傻姑娘?”說著氣沖沖的迴轉身子,又坐在椅上,屋子裡登時寂靜無聲。王嘉遇和林美茹更是一口氣也不敢喘。

孟逸然忽然在床上猛錘一記,叫道:“你們還不出來嗎?”她聽南宮無憂勸南宮月華殺了自己,好讓王嘉遇來愛她,更是著惱,握拳在床板上砰砰亂敲,灰塵紛紛落下,林美茹險些打出噴嚏,努力調勻呼吸,這才忍住。

孟逸然暗想:“南宮月華和老乞婆又打不過你,你何必又要躲著?你和姓林的在床底到底幹些什麼?”原來王嘉遇知道他們要謀朝篡位的奸謀,雖然南宮月華已經承諾,但是邪教妖女,答應了的事未必可靠,更有可能生變,不得不探個明白。孟逸然不明其中緣由,不由得憤怒難當。

南宮無憂說道:“月華,你是教主,教裡的大事自然由你執掌,可是我遇到的慘事,還不能叫你觸目驚心嗎?”南宮月華正色道:“我是以教中大事為重,誰又對王盟主有意思了?”南宮無憂長嘆一聲:“你跟姓王的幾次交手,眉開眼笑的,嗲哩嗲氣,那裡是生死相拼,分明是打情罵俏……可真叫人瞧著生氣。”南宮月華問道:“姑姑,孟兼非到底怎麼對不起你,你這麼恨他?”南宮無憂突然拉住孟逸然,叫道:“孟兼非?他在那裡?我要見他!喂,你趕緊說出來,我立刻放你!”

南宮月華嘆了口氣,說道:“姑姑,你跟她說,孟兼非怎麼對不起你的,孟姑娘明白是非,良心發現,就肯帶你去見他爹爹了,反正……嗯,反正她媽媽也死了,你們老情人重逢,豈不是好?”孟逸然轉過身來,叫道:“你瞎說!我爹爹英俊瀟灑,怎麼會喜歡你這個醜惡老太婆!”

南宮無憂幽幽嘆道:“我從前可不是醜惡老太婆。你爹爹現在在哪裡,我要去見他,倒不是想他再來愛我這個醜惡老太婆,我要問他,他害苦了我一生一世,心裡可過意的去嗎?孟姑娘,我跟你說,我是怎麼認識孟兼非的,他是怎麼對我的,只要我有一字半句的假話,叫我再受一次萬蛇噬身之苦,盼你明白是非,對我這個醜惡老太婆有一二分的惻隱之心。你現在命捏在我手裡,我原本也不用來求你,不過我要你明白,我們墨攻派在外人眼裡雖然是邪教,殺人不眨眼,但是講到男女情愛,決不能有半分的忘恩負義。”

南宮無憂不明白南宮月華是想學“山岸功”的一片愛武成痴之心,以己度人,只道是她看上了王嘉遇,不過這些事情她也不放在心上,二十年來,她一直在找孟兼非,終於見到他的女兒,不由得熱切異常,反正章總管要大家再等一個多時辰,不妨說出自己的身世,讓孟逸然聽聽,只盼能打動她,終於肯帶自己去見她父親,便對南宮月華緩緩說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沒你現在年紀大呢,你爹爹剛剛接任教主,他派我去做萬妙山莊莊主,掌管神龍窟。這一天,我一個人去後山捉鳥兒玩。”南宮無憂插口道:“姑姑,你做了莊主,重任在身,居然還去捉鳥兒玩?”南宮無憂哼了一聲:“我說過了,那時候我還年輕的很,還是個小孩子。我捉到兩隻翠鳥,心裡很高興。回來的時候,經過神龍窟旁邊,忽聽得樹叢裡嗖嗖聲響,知道有地龍逃走了,忙遁聲追過去。果見一條五花正向外遊走。我很奇怪,咱們神龍窟裡的地龍養得很乖,從來不逃,這條五花到外面去幹什麼?我也不去捉拿,一路跟著。只見那五花到了樹叢後面,徑向一個人游過去,我抬頭一看,不覺心裡一懍。那便是前生冤孽了,他是我命裡的魔頭。”

南宮月華問道:“就是孟兼非嗎?”南宮無憂道:“那時我也不知他是誰,只見他眉清目秀,是個很俊的漢族少年,穿著墨攻派教眾的衣服,手裡拿著一束點著火的引蛇香艾。原來五花是聞到香氣,給他引出來的。他見了我,向我笑了笑。”南宮月華笑道:“姑姑那時候長得好美,他一定著了迷。”

南宮無憂“呸”了一聲,道:“我和你說正經的,別鬧著玩!我當時怕他給地龍咬了,忙道:‘喂,有毒,你別動,我來捉!’他又笑了笑,從背上拿下一隻木箱,放在地下,箱子角兒上有根細繩縛著一隻活蛤蟆,一跳一跳的。那五花當然想去吃蛤蟆啦,慢慢地游上了木箱,正想伸頭去咬,那少年一拉繩子,箱子蓋翻了下去。五花一滑,想穩住身子,那少年左手急探,兩根手指已鉗住了五花的頭頸。我見他手法雖跟咱們不同,但手指所鉗的部位不差分毫,五花服服帖帖地動彈不得,知道他是行家,就放了心。”

南宮月華笑道:“嘖嘖嘖,姑姑剛見了人家的面,就這麼關心。”孟逸然插口道:“喂,你別打岔成不成?聽她說呀。”南宮月華笑道:“你不是不愛聽嗎!”孟逸然道:“我忽然愛聽了,不可以嗎?”南宮月華笑道:“好吧,我不打岔啦!”

南宮無憂橫了她一眼,說道:“那時我又起了疑心,這人是誰呢?看服色,是墨攻派的弟子,怎敢這般大膽,到這裡來捉神龍窟的地龍?又見他右手拿出一根短短的鐵棒,伸到五花口邊。五花便一口咬住。我走近細看,原來鐵棒中間是空的,五花口裡的毒液不住流出來,都給鐵管子盛住了。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偷蛇毒來著。怪不得這幾天來,蛇窟裡許多蛇兒不吃東西,又瘦又懶。我叫了起來:‘喂,快放下!’同時取出蛇管一吹。他聽得聲音古怪,抬頭看時,五花頭頸一扭,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他忙把五花丟開,想開啟木箱拿解藥。我說:‘你好大膽子!’搶上前去。哪知他武功好得出奇,只輕輕一帶,我就摔了一跤……”孟逸然插嘴道:“當然啦,你怎麼是他對手?”

南宮無憂白眼一翻,道:“可是五花毒性何等厲害,他來不及取解藥,便已蛇毒發作,暈了過去。我走近去看,忽然心裡不忍起來,心想這般年紀輕輕的便送了性命,太可惜了,而且又是這麼一身武功。”南宮月華道:“何況又這麼俊!於是你就將他救了回去,藏在屋子裡,拿藥給他解了毒,等他傷好,你就愛上他了?”

南宮無憂嘆道:“不等他傷好,我已經把心許給他了。那時教裡的師兄弟們個個對我好,但不知怎的,我都沒把他們瞧在眼裡,對這新入教的陌生人卻神魂顛倒。過了三天,那人身上的毒退了,吃了我給他的飲食,我問他偷偷來神龍窟幹什麼,難道不知道這是教中禁地嗎。他說我救了他性命,不能瞞我。他說他叫孟兼非,本是江南人,身負血海深仇,對頭功夫既強,又是人多勢眾,報仇沒把握,聽說墨攻派精研機關和毒藥,天下首屈一指,因此趕到嘉米爾高原來,想學功夫……”

她說到這裡,王嘉遇和孟逸然方才明白,原來孟兼非加入墨攻派,是為了學武功,要對付的大對頭自然就是吉祥堡了。

只聽南宮無憂又道:“他說,他入教後,暗裡窺探了許久,學到了些製作機關、煉製毒藥的門道,便來偷神龍窟裡地龍的毒液,要煉在暗器上去對付仇人。又過了兩天,他傷勢慢慢好了,謝了我要走。我心裡很捨不得,拿了兩大瓶毒蛇的毒液給他,他就給我畫了這幅肖像。我問他報仇的事還有什麼為難,要不要我幫他。他笑笑,說我功夫還差得遠,幫不上忙。我叫他報了仇之後再來看我,他點頭答應了。我又問他什麼時候來。他說那就難說了,他要報大仇,還少了一件利刃,聽說峨眉派有一柄鎮山寶劍倚天劍,需得先到四川峨眉山盜劍。但不知是否真有此劍,就算有,能否盜到,什麼時候能成事,也說不上來。”

王嘉遇心想:“不歸太歲做事當真不顧一切,為了報仇,什麼事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