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遇和她對飲了一杯,燭光下見她杏眼流波,桃腮微暈,含羞帶笑,神態嬌媚,暗忖:“所識女子之中,論相貌美麗,言動可愛,自以舒屏為第一,無人可及;慧慧誠懇真摯;林郡主豪邁可親;逸然雖愛使小性子,但對我全心全意,一片真情,令人心感。哪知還有南宮月華這般豔若桃李、毒如蛇蠍的女子,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南宮月華見他出神,也不言語,只淡淡而笑,過了一會兒,低聲道:“王公子的武功,小妹拜服之極。你這門點穴的內功,估計孟兼非也不會,想來王公子是另有師承的了?”王嘉遇道:“不錯,我是蘭陵派弟子。”南宮月華喟然道:“原以為王公子是孟兼非的弟子,那麼算來也是本教教眾了,今日方知王公子武功集諸家所長,難怪神乎其技。小妹今晚是請教來啦。”

王嘉遇道:“這話我可不明白了。”南宮月華笑道:“王公子倘若不嫌小妹資質愚魯,就請收為弟子吧。”王嘉遇奇道:“南宮教主為一教至尊,武功出神入化,卻來開這玩笑。”南宮月華道:“你如不傳我解穴之法,難道我們教中幾十個人,就眼睜睜讓他們送命不成?”王嘉遇道:“只要你把我朋友送回來,再應承以後永遠不來糾纏,我當然會給他們解救。”南宮月華道:“這麼說來,王公子是不肯收我這個女弟子了?”

王嘉遇道:“在下學藝未精,哪敢教人?咱們好言善罷,既往不咎,好不好?”南宮月華笑道:“你把我的部下治好,咱們就兩家言和,化敵為友。不過,你的孟姑娘是我姑姑請去的,嘻嘻,我卻做不了主。”王嘉遇見她嬌媚百端,不敢稍假辭色,只好默不做聲。

南宮月華盈盈站起,笑道:“哎呦,小王盟主還生氣啦。”襝衽萬福,笑道:“好啦,好啦,我給你賠個不是。”王嘉遇還了一揖。南宮月華道:“孟姑娘在我們這裡,我擔保決不敢有一分一毫無禮相待,你放心吧,此後墨攻教眾也決不再騷擾你別的朋友。明兒便請你大駕光臨,救治我的部下。”王嘉遇道:“一言為定。”南宮月華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搖晃,王嘉遇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不由得一蕩。南宮月華嬌笑道:“咱們擊掌為誓。”見王嘉遇怔怔的不說話,她有把素手收回,笑道:“原來你還是怕我下毒害你。”

當下微微躬身,轉身走出,她並不上屋,徑往大門走去。王嘉遇只得跟著送出,僕人點燭開門。

林美茹跟在王嘉遇身後,暗想:“這女子行動詭秘,別在大門外伏有高手,誘王公子出去襲擊,我先去瞧瞧。”於是藏好蛾眉鋼刺,先去牆角邊向外望去,只見大門口停了一乘暖轎,四名轎伕站在轎前,此外卻無別人。林美茹矮了身子,悄悄走到轎後,雙手把轎子輕輕一託,知道轎內無人,這才放心。

林美茹尋思:“王公子對孟姑娘一往情深,她給人擄了去,王公子擔心之極,我一定要幫他查到線索。”她存了報恩之心,也不怕艱險,縮身鑽入轎底,手腳攀住轎底木架。那暖轎四周用轎障圍住,又在黑夜,無人發覺。只聽得南宮月華一陣輕笑,踏入轎中。四名轎伕抬起轎子,快步而去。

四名轎伕健步如飛,原來都身有武功,林美茹不禁害怕起來,這時正當隆冬,寒風徹骨,暖轎底下都結了冰,被她口中熱氣一呵,化成了冷水一滴滴地落下。林美茹只得任由冷水落在臉上,不敢拂拭,只怕身子一動,立給南宮月華髮覺。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忽聽一聲呼叱,轎子停住。一個男人聲音喝道:“姓南宮的小賤婢,快出來受死!”林美茹心中奇怪:“這聲音好熟,那是誰啊?啊,是蔡子蘇!”

只聽得四周腳步聲響,許多人圍了上來。轎伕放下轎子,抽出兵刃。林美茹拉開轎幛一角向外張望,見東邊站著四五人,都是身穿道袍、手執長劍的道士,心想:“西、北、南三邊必都有人,仙都派大舉報仇來了。”只覺轎身微微一晃,南宮月華已躍出轎外,嬌聲喝道:“子騫死了沒有?你們膽子也真大,想幹什麼?”一名長鬚道人喝道:“我們師父到底在哪裡,快說出來,給你個痛快的。”

南宮月華咯咯嬌笑,柔聲道:“你們師父難道是三歲娃娃,迷路走失了,卻來問本座要人!好吧,本座幫你們找找,免得他流落在外,沒人照顧。也不知是給人拐去了呢,還是給人賣到了番邦。”林美茹暗想:“原來這女人說話,總是這麼嬌聲媚氣的,我先前還道她是故意向王公子發嗲。”

那長鬚道人怒道:“墨攻派逞兇橫行,今日叫你知道惡有惡報!”南宮月華笑道:“仙都派平時不敢來找我,現在知道我部下多人受傷,就來鬧鬼啦。哈哈,呵呵,嘻嘻,嘿嘿!”她笑聲未畢,只聽一人“啊”的一聲慘叫,想是中了她毒手,一時只聽得呼叱怒罵、兵刃碰撞之聲大作。這次仙都派傾巢而出,來的都是高手,饒是南宮月華武功高強,卻始終闖不出去。鬥不到一盞茶時分,四名轎伕先後中劍。

林美茹在轎下不敢動彈,眼見仙都派弟子劍法迅捷狠辣,果有獨得之秘,心想當日王公子一舉而破兩人劍法,那是他武功極強,尋常劍客卻卻不是仙都派弟子的對手了。她怕黑夜之中貿然露面,給仙都派弟子誤會是墨攻教眾,不免枉死劍下,只得屏息不動。這時二十多柄長劍把南宮月華圍在垓心,青光霍霍,冷氣森森,只看得驚心動魄。南宮月華在數十名好手圍攻下沉著應戰,一個少年道人躁進猛攻,被她金鉤橫劃,劃傷肩頭,登時痛暈在地,由同伴救了下去。再拆數十招,南宮月華力漸不支。蔡子蘇長劍削來,疾攻項頸,她側頭避過,旁邊又有雙劍攻到。

只聽錚的一聲,一件細物滾到轎下。林美茹拾起一看,原來是半枚女人戴的耳環。她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南宮月華這一役難逃性命,可給王公子除了這個大麻煩;憂的是她若喪命,孟逸然卻不知落在何處了,她手下教眾肯否交還,實在難說。她突然心中轉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孟姑娘倘若就此永不回來,王公子卻又如何?我……我……”臉上一熱,一顆心怦怦跳動,覺得此事不宜多想,忙側頭去瞧轎外的惡鬥。

只見南宮月華頭髮散亂,已無還手之力。長鬚道人一聲號令,數十柄長劍忽地回收,組成一張爛銀也似的劍網,圍在她四周。長鬚道人喝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在哪裡?他是生是死?快說!”南宮月華把金鉤夾在脅下,慢慢伸手理好散發,忽然一陣輕笑,金鉤迅如閃電,傷了一名道人。眾人大怒,長劍齊施,這一次下手再不容情,眼見南宮月華形勢危急萬分,突然遠處傳來噓溜溜一聲呼哨。南宮月華百忙中笑道:“我的幫手來啦,你們還是快走的好,否則要吃虧嘍。”林美茹心想:“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們是在拼死惡鬥,聽了她這幾句又溫柔又關切的叮囑,還以為她是在跟情郎談情說愛哩!”

那長鬚道人叫道:“先料理了這賤婢再說!”各人攻得更緊。轉眼間南宮月華腿上連受兩處劍傷,但她還是滿臉笑容。一名年輕道人心中煩躁,不忍見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笑靨迎人的姑娘給亂劍分屍,喝道:“你別笑啦,成不成?”南宮月華笑道:“你這位小道長說什麼?”那道人一呆,正待回答,眼前忽然金光閃動。蔡子蘇急呼:“留神!”哪裡還來得及,波的一聲,金鉤已刺中他背心。

酣鬥中遠處哨聲更急,仙都派分出八人上去阻攔。只聽金鐵交鳴,不久八人都敗了下來,仙都門人又派人上去增援。這邊南宮月華登時一鬆,但仙都派餘人仍是力攻,她想衝過去與來援之人會合,卻也不能。

雙方勢均力敵,高呼鏖戰。又打了一盞茶時分,蔡子蘇高叫:“好,好!太白三傑,你們三個賣國賊也來啦!”一人粗聲粗氣地道:“怎麼樣!你知道爺爺厲害,還不快滾。”

林美茹一驚:“太白三傑當初挑撥離間,想害我爹爹,明明已經被擒住,後來爹爹把他們交給劉通判發落,怎麼到現在還沒處決?”

這時南宮月華的幫手愈來愈多,林美茹向外張望,見三個白髮老者尤其厲害。仙都派眼見抵擋不住,長鬚道人發出號令,眾人收劍後退。仙都弟子對群戰習練有素,誰當先,誰斷後,陣勢井然。南宮月華身上受傷,又見敵人雖敗不亂,倒也不敢追趕,嬌聲笑道:“有空再來玩兒啊,小妹不送啦。”

仙都派眾人來得突然,去得也快,霎時之間,刀劍無聲,四下裡但聽得朔風呼呼。

林美茹從轎幛孔中悄悄張望,見場上東一堆、西一堆,站了幾十個人。一個乞婆道:“他們訊息也真靈通,知道咱們受傷的人多,就來偷襲。教主,你的傷不礙事吧?”南宮月華道:“還好。幸虧姑姑援兵來得快,否則要打跑這群雜毛,倒還不大容易呢。”一個白髮老者問道:“仙都派跟蘭陵派有勾結嗎?”一個嗓音嘶啞的人道:“臨峽王府跟那個姓王的小子攪在一起了。咱兄弟已使了借刀殺人的離間之計,料想姓王的小子必會去跟仙都派為難。”那老者道:“好吧,這小子可惡至極,讓他們自相殘殺最好。”

林美茹在轎下聽到“借刀殺人的離間之計”,耳中嗡的一響,一身冷汗,心道:“說這話的,啊,是嵇霆傑這個狗賊!是了,是了,害死我爹爹的,原來是這三個奸賊。”她想再聽下去,卻聽南宮月華道:“大夥兒進宮去吧,大事要緊,轎子可不能坐啦。”眾人一擁而去。

林美茹等他們走出數十步遠,悄悄從轎底鑽出,不覺一驚,原來當地竟是在禁城之前,眼見一夥人進宮去了。仙都派圍攻南宮月華,拼鬥時刻不短,居然並無宮門侍衛前來查問干預。林美茹不敢耽擱,忙回到家中,將剛才所見細細對王嘉遇說了。王嘉遇大拇指一豎,說道:“好膽略,好見識!”暗想:“金陵淪陷後,這小郡主被逼的流落江湖,卻也有了江湖遊俠的膽魄。”

林美茹臉上微微一紅,隨即拜了下去。王嘉遇忙伸手扶起,知道她的意思,慨然道:“林王爺的血海深仇,自當著落在我身上。林郡主再行大禮,那可是瞧不起我了。”沉吟片刻,說道:“事不宜遲,我這就進宮去找他們。”林美茹道:“這些奸賊在詹王宮中必有內應。皇宮禁衛森嚴,你貿然進去,只怕不便。”

王嘉遇道:“不妨,這批江湖高手聚齊在宮中,必有圖謀,我需得去查清楚。”林美茹道:“我扮作你的書童,跟你一起去,好不好?”王嘉遇知她要手刃仇人,那是一片孝心,不便勸阻,點頭允了。

林美茹在轎下躲了半夜,弄得滿身泥汙,忙入內冼臉換衣,裝扮已畢。王嘉遇笑道:“可不能再叫你林郡主啦!”林美茹道:“從今而後,你就叫我美茹吧,唉,臨峽王府,是回不去的啦。”心裡暗想:“今後我跟著你,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不由得紅暈上頰,瞧向王嘉遇的眼光之中,映出了一股脈脈柔情。

正要出門,吳平和柳司翰匆匆進來,說衙門戒備很嚴,等了兩個多時辰,直到捕快換班,才把毛友存的屍首丟了下去。王嘉遇點頭道:“好!”林美茹說起要隨王嘉遇入宮尋奸,為父報仇。柳司翰忽道:“王盟主,郡主,我跟你們一起去,好嗎?”

林美茹眼望王嘉遇,聽他示下。王嘉遇心想:“這次再入禁宮,本已危機四伏,加之尚有不少高手在內,要保護美茹周全已甚不易,多一人更礙手腳。”正要出口推辭,忽然心中一動:“那晚我和她去見子騫道長,青年男女深夜結伴出外,只怕已引起旁人疑心,雖然大丈夫光明磊落,但還是避一下嫌疑的好。”於是對柳司翰道:“柳師傅同去,我多一個幫手,那再好沒有,委屈你一下,請也換上僕人打扮。”

柳司翰大喜,入內更衣,吳平跟上去笑道:“柳師傅,你這次可做了傻事啦。”柳司翰愕然。吳平道:“王公子對咱們家恩重如山,你難道看不出,郡主對她是傾心之至……”柳司翰顫聲道:“你說讓郡主嫁……嫁給王盟主?”吳平道:“王爺在天有靈,一定也贊成這樁婚事的,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怎麼報答王公子的恩德呢?你說你跟了去幹什麼?”柳司翰嘆道:“你說的很對,那我不去啦。”吳平道:“你現在說不去,太著痕跡了,你去了相機行事,最好能搓成這段姻緣。”柳司翰苦笑一聲,點頭答應,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他對這位小郡主暗寄相思已有多年,只是覺得她身為郡主之尊,一番深情不敢吐露,斷臂後更是自慚形穢,連話也不敢跟她多說一句,這時聽了這話,不禁惆悵,嘆道:“她終身有托,我該代她歡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