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議論紛紛,猜不透那乞婆的來路。富安更是氣憤,不住口的咒罵。曹秀清道:“富兄,你安心休養,我們去給你探訪,有了訊息之後,包你出了這口惡氣。”當下曹秀清、陳進波、董林海、洪成浩等人在漢城四下訪查。一連三天,猶如石沉大海,哪裡查得到半點端倪?

這天早晨,毛友存又來拜訪,曹秀清接待了。只見毛友存憂容滿臉,說起戶部庫銀又失了三千兩。曹秀清唯唯否否,後來隨口說起那乞婆的事,毛友存卻留上了心。

次日一早,毛友存興沖沖的跑來,對曹秀清道:“曹先生,那乞婆的行蹤,兄弟已訪到了一點訊息,最好請王公子一起出來,大家商酌。”曹秀清進去說了。孟逸然道:“哼,他這是討好,還是要脅?”王嘉遇道:“兩者都是,這就去見見他。”眾人一齊出來。毛友存道:“兄弟聽說那乞婆中了富幫主的暗器,心想她定要用到骨皮、川烏顏、蛇藏子、鯪魚甲這幾味藥解傷,於是派人在各家大藥房守著,有人來買這些藥,就悄悄跟去。只是乞婆受傷多日,倘若藥材已經買足,這條計策就不靈了。總算運氣不錯,做公的盤問各處大藥房,得到了線索。不過這件事實在古怪!”富安道:“有什麼古怪?”毛友存道:“她藏身的所在,你道是在哪裡?原來是紫琅王的別府!”

王嘉遇問道:“紫琅王是什麼人?”毛友存道:“他是詹王第七子,諱稱旻寬,咦,他是皇室貴族,怎麼會和這些江湖人物打交道?因此我也不確定。”

眾人一聽,都大為驚詫。王嘉遇道:“你帶我們到這別府去瞧瞧再說。”毛友存答應了。富安未曾痊癒,只好在屋裡候訊。王嘉遇怕敵人乘機前來尋仇,命洪成浩留守保護。

出城七八里,遠遠看見一列黑色圍牆。毛友存道:“那就是了。”王嘉遇疑心大起,暗想:“這明明是紅衣童子進去的所在。莫非這毛友存查到了大盜落腳的地方,故意引我們來,好做他幫手?要真是郡王的別府,哪有起造得如此古怪的?”尋思這幾日來遇到的都是詭秘怪異之事,倒要小心在意。這時曹秀清也想起了王嘉遇之前所說的無門大宅,問毛友存道:“這座宅子沒門,不知人怎樣進去?”毛友存道:“總是另有秘門吧。郡王的別府,旁人也不敢多問。”王嘉遇決定靜待其變,且看毛友存怎樣,仰頭觀望天上變幻不定的白雲。

忽聽得咯咯幾聲,兩隻大公雞振翅從牆內飛了出來,跟著躍出兩名青衣童子,身手甚是便捷,數撲之下,便捉住了公雞,向王嘉遇等望了幾眼,又躍入圍牆。

孟逸然道:“這樣大的公雞倒也少見,每隻怕有八九斤吧?”陳進波道:“公雞再大,也飛不到那麼高,肯定是有人從牆裡擲出來的。那兩個童兒假裝捉雞,其實是在察看咱們的動靜。”曹秀清道:“嗯,那兩個童兒武功也很有根底,這地方真有點兒邪門……”

話未說完,突然軋軋聲響,圍牆上露出洞門,一人走了出來。這人穿一件天藍色錦緞皮袍,十分光鮮,袍上卻用雜色綢緞打了許多補釘,就如全新百衲衣一般。待得走近,王嘉遇、孟逸然和毛友存都是一驚,原來就是那日在雪地遇見的乞丐。

那人怪眼一翻,向王嘉遇道:“日前公子賜我美酒,尚未回報。今日難得大駕光臨,請到裡面,讓我作個東道如何?”王嘉遇道:“好極,好極,只是叨擾!”那人也不答話,左手一伸,肅客入內。王嘉遇當先進去,見那圍牆用厚厚的青石砌成,鐵門厚達數寸,外面漆得與圍牆同色,鐵門與圍牆交界處造得細緻嚴密,是以便如沒門一般。眾人每走進一層圍牆,鐵門就在身後悄無聲息的關上。走入紅牆後,那人請眾人到花廳坐下,家丁端出菜餚,篩上酒來。

眾人見菜餚豐盛,然而每一盤中皆是大紅大綠之物,色彩鮮明,形狀特異,似乎都是些蛇蟲之類,哪敢下箸去?那人哈哈大笑,說道:“請,請!”伸筷從碗中夾起一條東西,只見紅頭黑身,赫然是條蜈蚣。眾人盡皆大驚。那人仰頭張口,把一條大蜈蚣津津有味的吃了下去。孟逸然一陣噁心,險些嘔了出來,忙掉頭不看。那人見把對方嚇到,得意之極,對毛友存道:“你是衙門的鷹爪孫,想是要庫銀來著。哼,你可知我是誰?”毛友存道:“恕小人眼拙,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哈哈大笑,喝一口酒,又吃了一條不知什麼蟲,笑道:“在下姓宋,名紅青,無名小卒,老兄也不會知道。”毛友存吃了一驚,站起身來,說道:“啊,原來是錦衣毒丐!”

王嘉遇從沒聽過“錦衣毒丐”的名號,見毛友存如此震動,想必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又聽毛友存恭恭敬敬的說道:“貴教向在嘉米爾高原行道,在下一直無緣拜見。”宋紅青道:“是啊,我們到漢城來,也不過幾個月。”毛友存道:“在下久已不吃公門飯,這次宋英雄來到漢城,弟兄們訊息不靈,禮貌不周,在這裡謝過。”說著連連作揖。宋紅青自顧飲酒吃菜,並不回禮。王嘉遇心想:“公門捕快欺壓百姓之時,如狼似虎,見了硬手,卻如此低聲下氣,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且看這事如何了結。”

毛友存道:“弟兄們胡塗得緊,得罪了宋英雄還一直不知道。只要宋英雄吩咐下來,我們做得到的,無有不遵。”宋紅青道:“到今天為止,我們一共取了庫銀四萬五千兩,這數目實在太小,實在太小!預計取足十萬兩,就可以罷手啦!”毛友存道:“戶部郭尚書跟五城兵馬司周指揮使知道之後,定會來向紫琅王賠罪的。我們做下人的只好請老哥賞口飯吃!”宋紅青怪眼一翻,森然道:“你既知銀子是在紫琅王的別府,難道還想活著走出去嗎?”

此言一出,人人為之色變。忽然間廳外傳來一陣尖銳的哨子聲,聲音慘厲難聽之極,各人都不覺打個寒噤,寒毛直豎。孟逸然握住王嘉遇的手,驚道:“那是什麼?”宋紅青立即站起,叫道:“教主升座。大家去聽憑發落!”毛友存驚道:“貴教南宮教主也到了漢城?”宋紅青冷笑一聲,也不答話,徑自入內。

毛友存道:“情勢緊迫,咱們快走!要是墨攻教主真的到了,大家死了連骨頭也剩不下一根。”王嘉遇一聽“墨攻教主”,心裡一驚,他知道不歸太歲孟兼非是墨攻派的人,想去看個究竟,但覺孟逸然的手微微發抖,周圍情勢又確是陰森森的十分可怖,便道:“好,大夥兒先退出去再說。”眾人剛要轉身,突然砰的一聲,背後一塊不知是鐵板還是大石落了下來,花廳中登時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

眾人大吃一驚,又聽得一陣慘厲的怪響,似是惡鳥齊鳴,又如毒蟲合啼,眾人聽了,當真是不寒而慄。突然眼前一亮,對面射來一道耀眼光芒,白光中兩名黑衣童子走進廳來,微微躬身,說道:“教主宣召!”

王嘉遇心想,不知有什麼古怪,先去看個明白再說,當下挽了孟逸然的手,跟著黑衣童子首先走了出去,眾人跟隨在後,轉彎抹角的走了好一陣,經過一條極長的甬道,來到一座殿堂,殿上居中設了一張大椅,椅上罩了硃紅色的錦披,兩旁各站著四個童子,黑衣童子上殿分站兩旁,每一邊都是分穿紅、黃、青、白、黑五色錦衣的五名童子,那兩名身穿紅衣的就是目前盜庫銀的童子,這時那兩童垂首低眉,見到眾人毫不理會。

只聽殿後鐘聲噹噹,走出一群人來,高高矮矮,有男有女,分站椅子兩旁,每邊八人,共是一十六人。錦衣毒丐宋紅青站在左首第二,右首第二人滿臉傷疤,赫然是個相貌兇惡的乞婆。王嘉遇心想:“這必是傷害富幫主的那人。”低聲問毛友存:“他們在搗什麼鬼?”毛友存臉色蒼白,聲音發顫,低聲道:“那是墨攻派的人啊,這一回咱們死定了。”王嘉遇道:“墨攻派?”毛友存急道:“啊喲,王公子,墨攻派是殺人不眨眼的邪教,教主南宮月華,你沒聽見過嗎?乘他們教主還沒出來,咱們快逃吧。”王嘉遇道:“瞧一下再說!”毛友存心中怕極,決定單獨逃走,突然叫道:“在下失陪了!”話未說完,已拔起身子,向牆頭竄去。站在左首第三的高個子身形一晃,追了過去,躍起身來,伸手抓住毛友存左踝,毛友存身子一弓,右掌往他頭上直劈下去,那高個子舉手一擋,啦的一聲,兩人都震下地來。高個子冷笑一聲,回班站立。毛友存只覺左腳和右掌均為兵刃所傷,劇痛刺心,舉手一看,掌上五個小孔中不住流出黑血,不由得大驚失色,再提左腳看時,也有五個小孔,心裡一嚇,倒在地下。原來那高個子十根手指都戴了裝有尖刺的指環,刺上喂著極厲害的毒藥。曹秀清上前把毛友存拉起。

只見十名童子各從袋裡取出哨子吹了幾下,二十多人一齊躬身,殿後緩步走出兩個少女,往椅旁一站,嬌聲叫道:“教主升座!”只聽得一陣金鐵相撞的錚錚之聲,其音清越,如奏樂器,跟著風送異香,殿後走出一個身穿粉紅色紗衣的女子。只見她鳳眼含春,長眉入鬢,嘴角含著笑意,約莫二十二三歲年紀,甚是美貌,她足踝與手臂上各套著兩枚黃金圓環,行動時金環互擊,錚錚有聲,膚色白膩異常,遠遠望去,脂光如玉,頭上長髮垂肩,也以金環束住。

她走到椅中坐下,後面又有兩個少女跟著出來,分持羽扇拂塵,那女子一笑,說道:“啊喲,這麼多客人,快拿椅子來,請坐!”眾童子忙入內堂,搬出幾張椅子,給王嘉遇等坐下。

王嘉遇暗想:“之前多次聽人提到墨攻派,無不談虎色變,今日看到他們教眾也都是奇形怪狀、橫蠻狠毒,教主本人應該更是兇惡無比,難道南宮教主便是這個年輕姑娘嗎?”

那女子嬌滴滴的問道:“請教尊客貴姓?”王嘉遇道:“在下姓王。這幾位都是在下的朋友,請問姑娘高姓?”那女子道:“我複姓南宮。”王嘉遇心中一震,暗想:“那麼她真的是墨攻派教主南宮月華了。”那女子問道:“閣下是來要庫銀的嗎?”王嘉遇道:“不是。這位毛老師是吃公門飯的,我們都是平民百姓,跟這位毛老師也是初會,官家的事嘛,我們不敢過問。”那女子道:“好啊,那麼你們到這裡幹什麼來著?”王嘉遇道:“我有一個姓富的朋友,不知什麼地方開罪了貴教的朋友,受了重傷,因此過來請問一下。我那姓富的朋友說,他跟貴教的朋友素不相識,只怕是誤會。”那女子笑笑道:“啊,原來是富幫主的朋友,那又不同啦,我還道王公子是鷹爪一夥呢,來啊,獻茶!”眾童子搬出茶具,獻上茶來。眾人見茶水綠幽幽地,也不見茶葉,雖然清香撲鼻,卻不敢喝。

那女子道:“聽宋師兄說,王公子慷慨好客,身懷冰蟾至寶,原想不會是鷹爪一流。”王嘉遇心想她若是教主,怎會又稱座下弟子為師兄,真是弄不懂,當下含糊答應。那女子道:“王公子冰蟾的妙用,可能讓我一開眼界嗎?”王嘉遇心想如將冰蟾交到她手裡,只怕她撒賴不還,當下取出冰蟾,在毛友存的傷口上吸毒。墨攻派教眾見傷口中黑血片刻間便即去盡,都是臉現欣羨之色。

那女子好勝心起,說道:“當真是劇毒之物,只怕這冰蟾也治不了。”王嘉遇心想:“他們是墨攻派,善於機關和毒物,我這冰蟾剋制毒物,正犯了他們大忌,還是謙抑些為是。”說道:“那當然啦,天下厲害毒物甚多,這小小冰蟾,有什麼用?何況還是死物。”孟逸然卻不服氣了,插口道:“那也不見得。濟世醫仙的遺物,豈是尋常?”

那女子聽了王嘉遇的話本很高興,聽孟逸然插口,哼了一聲,問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孟逸然道:“我姓孟。”那女子又哼了一聲,說道:“取五聖來!”五名童子入內,捧了五隻鐵盒出來,另外五名童子捧了一隻圓桌面大小的沙盤,放在殿中,十名童子圍著沙盤站定,紅衣童子捧紅盒,黃衣童子捧黃盒,青衣童子捧青盒,白衣童子捧白盒,黑衣童子捧著黑盒。王嘉遇心想:“這些人行動頗有妖氣。但瞧他們如此排列,按著金、木、水、火、土五行,倒也不是胡亂唬人的。”

又見左首第三個打扮奇特的壯漢走到沙盤之旁,從懷裡取出一面小青旗,輕輕一揮。五名童子開啟盒子。孟逸然不禁失聲驚呼,只見每隻盒中,各跳出一樣毒物。正是青蛇、蜈蚣、蠍子、蜘蛛、蟾蜍!

那壯漢又是一揮青旗,十名童子一齊退開。眾弟子中走出四人,分據沙盤四周,喃喃唸咒,從衣袋中取出藥物,咬嚼一陣,噴入沙盤。王嘉遇尋思:“這些驅使毒物的怪法,《墨攻遺籍》中也不曾記載,我可一竅不通,莫要著了他們道兒。”再看盤中,青蛇長近尺許,未見有何特異,其餘四種毒物,卻均比平常所見的要長大得多,五種毒物在盤中游走一陣之後,各自屈身蓄勢,張牙舞爪,便欲互鬥,毒蜘蛛不住吐絲,在沙盤一角結起網來,蠍子沉不住氣,向網上一衝,弄斷了許多蛛絲,隨即退開,蜘蛛瞪眼向蠍子望了幾眼,又吐絲結網,網未布妥,蠍子又是一衝,這般結網衝網,幾次之後,蠍子身上已粘滿蛛絲,行動大為遲緩,兩隻腳被蛛絲粘纏在一起,無法掙脫,蜘蛛乘機反攻,大吐柔絲,在蠍子身旁厚厚的結了幾層網,悄悄走到蠍子身前,伸足撩撥,蠍子突然翻過毒尾,啪的一聲擊打。蜘蛛快如閃電,早已退開,這般挑逗數次,蠍子怒火大熾,一擊不中,向前猛追過去,不提防正墮入蜘蛛佈置的陷阱之中,蠍子在網上拚命掙扎,眼見在蜘蛛網中弄破一個大洞,蜘蛛忙又吐絲糾纏,蠍子漸漸無力掙扎,蜘蛛撲上,張口一咬,蠍子痛得吱吱亂叫。

蜘蛛正在享受美味,突然一陣蟾沙噴到,毒蟾蜍破陣直入,長舌一翻,把蠍子從蜘蛛網中捲了出來,一口吞入了肚裡。蜘蛛大怒,向蟾蜍衝去,蟾蜍長舌翻出,要卷蜘蛛,蜘蛛張口向蟾蜍舌頭上咬去,蟾蜍長舌倏的縮回,蜘蛛慢慢爬到蟾蜍左邊,吐出一條粗絲,粘在盤上,忽地躍起,牽著那根絲,從空中飛了過去,掠過蟾蜍時在它背上狠狠咬了一口。孟逸然嘆道:“這小傢伙竟然也會用智謀。”蟾蜍急忙轉身,蜘蛛早已飛過,片刻之間,蟾蜍身上蛛毒發作,仰面朝天,露出了一個大白肚子,死在盤中。

毒蜘蛛撲上身去,張口咬嚼。這邊那青蛇正被蜈蚣趕得繞盤急逃,遊過蟾蜍身邊時,忽地昂首,張口把毒蜘蛛吞入肚內,跟著咬住了蟾蜍,蜈蚣從側搶上,口中一對毒鉗牢牢鉗住蟾蜍,雙方用力拉扯,拉了一陣,青蛇力漸不敵,被蜈蚣一路扯了過去,青蛇想要撇下蟾蜍逃生,哪知它口內生的都是倒牙,鉤子向內,既咬住了食物,只能向內吞進,說什麼也吐不出來,想逃不得,登時狼狽萬分。

沙盤周圍的五弟子見勝負已分,各歸原位。不一刻,蜈蚣將青蛇咬死,在青蛇和蟾蜍身上吸毒,然後遊行一週,昂然自得。

南宮月華道:“這蜈蚣吸了四聖的毒質,已成大聖,尋常毒物再多,也不是它敵手了。”見王嘉遇有不信之色,對青衣童子道:“取些青聖來。”那童子入內,捉了七條青蛇出來,放在盤內。那蜈蚣吱吱吱的輕叫數聲,撲上去要咬。七條青蛇聯成一圈,七個頭向外抵禦外敵,身子卻疊在一起,蜈蚣一時倒也攻不進去。這般來回攻守幾個回合,一條青蛇被蜈蚣鉗住頭頸,扯了出來,群蛇一齊悲鳴。蜈蚣咬死青蛇,又向群蛇攻擊。

錦衣毒丐宋紅青忽然出班,在南宮月華面前跪倒,說道:“教主,金聖動個不停,不放出來只怕不妥。”南宮月華秀眉一蹙:“它就愛多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