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子雖非極佳,但是歌詞感人,聞者盡皆動容。

王嘉遇道:“師哥,你這首歌兒作得很好啊。”朱柏任道:“我哪有這麼大的才學?這是滿蒙大冢宰滿龍淵作的歌兒。”王嘉遇點頭道:“原來是滿大哥的作品,他雖為胡族,卻時刻念著民生疾苦,比之漢人的某些達官貴族,卻又不知道英雄多少倍了。”

王嘉遇也不等一千六百石白米發完,便給四老解開穴道,推宮過血,四老委頓了半夜,均已有氣無力,臉色氣得鐵青。王嘉遇向五老作了一揖:“晚輩多多得罪,實屬無奈。”

朱柏任道:“你們送了一千六百石米,不免有點心疼,但是你們吉祥堡的名聲卻好了不少,所以,這樁買賣你們其實後福無窮。”五老一言不發,進內屋去了。

朱柏任等米都發完,貧民也都散去了,道:“咱們走吧。”

王嘉遇心想:“需得和逸然妹妹告別,她母女和吉祥堡已經撕破臉,只怕此處不能再住。”正要和大師哥商議此事,忽見吉逸然揹著母親,一路哭叫:“大哥!”快步奔了出來。

王嘉遇一驚,搶上前去,忽然嗖嗖風聲,知道不妙,忙急躍而起,伸手一抄,抓住了四柄射向吉逸然後心的飛刀。只見人影一閃,正是吉善禮躲入門後,跟著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

吉逸然哭道:“四爺……他們下毒手殺……殺了我媽媽。”只見吉普怡背心插了一柄飛刀,直沒至柄。

王嘉遇驚怒交集,伸手就要去拔出飛刀,朱柏任把他手一擋:“拔不得,一拔立刻就死!”眼見重傷難救,嘆了口氣,點了她兩處穴道,使她稍減痛楚。

吉普怡臉露微笑,低聲道:“逸然,別難受,我……我是去……去見你爸爸啦,在你爸爸身邊,再也沒人……沒人敢欺負我啦。”吉逸然哭著連連點頭。

吉普怡忽然緊緊抓住王嘉遇,道:“有一件事,你可不能……不能瞞我。”王嘉遇道:“伯母請講。”吉普怡道:“他……他到底有沒有遺書?有沒……有沒有提到我?”王嘉遇道:“孟大俠留下了許多武功圖譜,昨日我攻破五花陣,就是用的他的武功,總算替他報了仇、出了氣。”吉普怡道:“他……他就沒留下給我的……給我的信嗎?”王嘉遇無法回答,只好緩緩搖了搖頭。

吉普怡好生失望:“他喝了那碗蓮子羹才沒力氣,這碗……這碗蓮子羹是我給他喝的。可是我真的……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呀。”王嘉遇安慰她:“孟大俠在天之靈,一定明白,決不會怪伯母您的。”吉普怡道:“他定是傷心死的,怪我暗中害他,現今就算明白,可是也已遲了。”吉逸然泣道:“媽媽,爹爹早知道的。你也喝了蓮子羹,要陪爹爹一起死。他當時就明白了。”吉普怡道:“他……他當真明白嗎?那麼……那麼為什麼一直不來接我?連……連遺書也不給我一封?”

王嘉遇見她臨死前尚為這件事耿耿於懷,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但見她目光散亂,雙手慢慢垂了下來,忽然想起《墨攻遺籍》中那張“蔣公寶庫之圖”,其中提到了“吉普怡”三個字,忙從懷中取出來,道:“伯母,你請看!”

吉普怡雙目本已合攏,這時又慢慢睜開,一見圖上字跡,突然精神大振,叫道:“這是他的字,我認得的。”低聲念著那幾行字道:“得寶之人……務請赴浙江金華……尋訪女子吉普怡,尋訪吉普怡,那就是我呀……贈以黃金十萬兩。”又見到那兩行小字:“此時縱聚天下珍寶,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財寶而輕別離,愚之極矣,悔甚恨甚!”她忽然滿臉笑容,伸手輕輕拉住王嘉遇的衣袖,道:“他沒怪我,他心裡仍然記著我、想著我……而今我是要去了,要去見他了……”

吉普怡慢慢道:“王公子,我求你兩件事,你一定得答應我。”王嘉遇道:“伯母請說,只要辦得到的,無不從命。”吉普怡道:“第一件事,請你幫我葬在……葬在……葬在他的……他的身邊。第二件……第二件……”她一口氣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見她不斷伸手,吉逸然忙來握住了她的手,吉普怡將吉逸然的手輕輕放在了王嘉遇手心,微微一笑,垂頭不動了,已停止了呼吸。

吉逸然伏在母親身上大哭,王嘉遇輕輕拍了拍她肩頭,眾人突然見她母親慘遭殺害,均感惻然,只是於其中內情一無所知,也不知說什麼話來安慰才好。

吉逸然忽然放下母親屍身,拔劍而起,奔到大門前,舉劍對著大門一陣亂砍,哭叫:“你們害死了我爹爹,又害死了我媽媽,我……我恨死你們吉家人了!”王嘉遇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臂,低聲道:“二妹,他們果然狠毒!不過……不過終究還是你的外公。”

吉逸然一陣氣苦,身子一晃,王嘉遇忙伸手挽住她的腰,卻見她已昏了過去,大驚之下,忙叫:“二妹!二妹!”

朱柏任道:“不要緊,只是傷心過度。”取出一塊艾絨,用火折點著了,在吉逸然鼻子下薰了片刻,吉逸然打了一個噴嚏,悠悠醒來,呆呆瞧著母親屍身,一言不發。

王嘉遇十分擔心,問道:“二妹,你怎麼了?”吉逸然只是不答。王嘉遇垂淚道:“你跟我們去吧,吉祥堡是不能住了。”吉逸然呆呆的點了點頭。王嘉遇抱起吉普怡的屍身,五人一起離開了吉祥堡。

王嘉遇走出數十步,回頭一望,只見屋前廣場上滿地白米,都是剛才發米時候掉下來的,許多麻雀跳躍啄食,此時紅日當空,濃蔭遍地,吉祥堡卻緊閉了大門,靜悄悄沒半點聲息,屋內便如空無一人。

朱柏任嘆了口氣,對蔣禮聖道:“這五十兩銀子,你拿去給咱們借宿的農家,叫他們連夜搬走,越遠越好。”蔣禮聖接了銀子,問道:“做什麼要他們連夜搬家?”朱柏任道:“吉祥堡的人對咱們無可奈何,自然會遷怒別人,定然要去跟那家農民為難。那幾個農民可有你師叔的本事?可破得了五花陣嗎?”蔣禮聖猛然醒悟:“那可破不了!”飛奔去了。

四人等他回來,繞小路離開了鎮上,行了十多里,見路邊有座破廟,朱柏任道:“進去歇歇吧。”

走進廟中,在殿上坐了。朱柏任道:“這位夫人的遺體怎麼辦?是就地安葬呢?還是進城入殮?”王嘉遇皺眉不語。朱柏任又道:“如果到城裡找靈柩入殮,她是因刀傷致死的,官府必然要來查問。”言下之意,就是就地安葬了。

吉逸然哭道:“不成,媽媽說過的,她要跟爸爸葬在一起。”

朱柏任問道:“令尊遺體葬在什麼地方?”吉逸然也說不上來,望著王嘉遇。王嘉遇道:“在咱們玉璧峰。”眾人聽了都感詫異。

王嘉遇又說:“他父親便是墨攻劍客孟大俠。”

朱柏任和孟兼非年紀相仿,但是孟兼非年少成名,朱柏任藝成出道之時,孟兼非的威名早已轟動武林。朱柏任一聽之下,登時肅然動容,微一沉吟,道:“我有個主意,姑娘莫怪。”吉逸然道:“伯伯請說。”

朱柏任指著王嘉遇,拈鬚一笑:“他是我師弟,你叫我老伯,我可不敢當,你也叫我師哥吧。”蔣禮聖不由得大急:“這麼一來,我豈不是要叫這個小妮子作師姑?”吉逸然望著王嘉遇一眼,便改了稱呼:“朱師哥的話,小妹自當遵從。”蔣禮聖暗暗叫苦:“這小妮子居然真不客氣的喊起師哥來啦。”

朱柏任道:“令堂遺志要與令尊合葬,咱們總要完成她的這番遺願才好。但不說此處到玉璧峰千里迢迢,靈柩難以運到,就算到了玉璧峰下,也運不上去?”吉逸然一臉茫然。王嘉遇道:“玉璧峰險峻至極,若非輕功絕頂之人,萬萬上不去的,運靈柩上去是決計辦不到的。”朱柏任道:“另外有個法子,是將令尊的遺骨接下來重新安葬,不過令尊遺骨已經安居吉穴,再去驚動,似乎也不妥當。”

吉逸然見他說的在理,十分著急:“那怎麼辦呢?”朱柏任道:“我的意思是把令堂的遺體在這裡火化了,然後將骨灰送上玉璧峰去安葬。”吉逸然雖然不願意,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得含淚點頭。

當下眾人收集柴草,把吉普怡的屍體燒化了。吉逸然自幼在吉祥堡頗遭白眼,雖然吉俊男等幾個表兄見她美貌,討好於她,卻也全是心存歹念,只有母親一人才真心愛她,這時見至愛之人在火光中漸漸消失,不禁伏地大哭。

王嘉遇在破廟中找了一個瓦罐,等火熄屍銷,將骨灰撿入罐中,拜了兩拜,暗暗禱祝:“伯母在天之靈儘管放心,小侄定將伯母骨灰送到玉璧峰絕頂,與孟大俠一處安葬,決不敢有負重託。”

朱柏任見此間事了,對王嘉遇道:“我們要將黃金送到中原去,如今中原大戰在即,魯王爺派了許多人在浙贛一帶聯絡,人多事繁,處處需要用錢,師弟你奪回黃金,功勞不小。”

吉逸然道:“小妹不知這筆金子事關重大,要不是師哥和我大哥到來,可闖了大禍了。”蔣禮聖哼了一聲。吉逸然素來不肯吃虧,又道:“此後若不是師哥親自護送,蔣師侄多半還會失守。”蔣禮聖急道:“什……什麼?你還想來搶?”

朱柏任眼睛一瞪,不許他再多言,道:“師弟和吉姑娘如沒什麼事,大家同去中原如何?”吉逸然道:“師哥,別再喊我吉姑娘啦,吉祥堡的人跟我仇深似海,我怎能再姓吉?我父親姓孟,自此而後,我便叫孟逸然啦。”朱柏任微笑道:“孟姑娘說的不錯。”王嘉遇道:“小弟想念師父,想先去南京拜見他老人家,大師哥以為如何?”朱柏任點頭道:“師父身邊也是人手不足,他老人家也想念你得很,師弟,你初出茅廬,便在吉祥堡大顯身手,今後行俠仗義,為民除害,也盼你大吉大利。”王嘉遇肅然道:“還請大師哥多多教誨。”

朱柏任笑道:“我可不跟你來這一套,咱們就此別過。孟姑娘,你以後順手牽羊之前,可得認明人家的招牌字號啊。”站起來一拱手,轉頭就走。蔣禮聖也跟小師叔告別,到孟逸然面前,很不情願的喊了聲:“師姑,告辭。”孟逸然也不客氣的道:“師侄,保重。”

楊慧對王嘉遇道:“嘉遇哥哥,你也多多保重。”王嘉遇點頭道:“見到楊嬸嬸時,說我很記掛她。”楊慧道:“嗯嗯,媽媽也記掛著你呢。”行禮告別,上前趕上了朱柏任和蔣禮聖。

楊慧一面走,一面轉頭揮手,王嘉遇也不停揮手招呼,直到三人在山邊轉彎,不見了背影,這才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