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鵬飛回頭看時,只見果是剛才逃走的公差一馬當先,身後跟著十多名軍兵,都騎著馬趕來。馮鵬飛叫道:“快上馬!”三人急忙上馬。馮鵬飛讓賈思華主僕二人先走,自己抽出掛在馬鞍上的佩刀,在後掩護。眾軍兵都高喊:“抓強盜啊!”縱馬急追。

馮鵬飛等三人逃出一程,見追兵越趕越近,那些軍兵紛紛放箭,馮鵬飛只得舉刀回身撥打,忽見前面有條岔路,忙叫道:“走小路!”賈思華縱馬先往小路馳去,賈貴和馮鵬飛也跟隨著轉過去了。追兵絲毫不放鬆,當頭的公差大嚷:“追啊!抓到了強盜,大夥兒分他的金銀。”

馮鵬飛見追兵將近,料想逃不了,索性勒轉馬來,大喝一聲,揮刀砍去。當頭的公差哪裡敢來迎戰,不由倒退,後面的軍兵到底是正規軍,都挺槍攢刺,竟然頗有法度。馮鵬飛敵不住,腿上中了一槍,傷勢雖然不重,卻也不敢戀戰,雙腿一夾,提韁縱馬向前急衝,揮刀將一名軍兵左臂斬斷。其餘軍兵後退幾步,馮鵬飛已回馬疾馳而去。那名公差見他逃跑了,膽氣又壯起來,吶喊著趕來。

不一時,馮鵬飛已經追上賈思華主僕,這時道路愈行愈窄,眾軍兵畏懼馮鵬飛剽悍,竟然不敢十分逼近。

三人縱馬奔跑了一陣,山道彎彎曲曲,追兵吶喊聲雖然清晰可聞,人影卻看不見。三人疾馳中,前面突然出現三條小岔路,馮鵬飛低聲道:“下馬。”三人把馬牽到樹叢中躲了起來,片刻間,眾軍兵也趕到了。當頭的公差略一遲疑,領著眾軍兵向一條岔路趕去了。馮鵬飛以手撫額道:“慚愧。他們追了一陣不見,必定回頭,咱們需得快走。”撕下衣襟裹了腿傷,三人向著另一條岔路疾馳而去。

過不多時,果然後面追兵聲又隱隱傳來,馮鵬飛甚是惶急,見前面有幾間瓦屋,屋前一個農民正在鋤地,馮鵬飛便下馬走到農民身前,說道:“大哥,後面有官兵要害我們,請你找個地方給我們躲一躲。”那農民只管鋤地,就跟沒聽見他說話一般。賈思華也下馬來央告。

那農民突然抬起頭來,向他們三人從頭至足打量。就在此時,前面樹叢傳來馬蹄聲,馬上一個孩童,約莫十歲年紀,面如滿月,眼似流星,唇紅齒白,甚是俊朗,不像是村民的兒子,倒像是公子王孫。那農民對孩童道:“你把這三匹馬兒帶到山裡去吃草吧,天黑了再回來。”那孩童朝著賈思華三人望了一眼,應道:“好!”跳下馬來,牽過賈思華等人的三匹馬就走。

馮鵬飛卻不知道農民這是何意,可是他的言語神情之中,似乎有一股威勢,竟然叫人不敢出言阻止那孩童牽馬。這時追兵聲更加近了,賈思華急得直搓手:“怎麼辦?怎麼辦?”

那農民收了鋤頭,道:“跟我來。”帶著三人走進屋內,捲起屋簾,只見廳堂上木桌板凳,牆上掛著蓑衣犁頭,很是簡樸,但是收拾的甚是乾淨,不似尋常農家。那農民直接進去了,三人只好跟了進去,走過天井,來到一間臥房,那農民撩起帳子,露出牆壁來,伸手在牆上一推,一塊大石凹了進去,牆上竟然現出一個洞來,說道:“進去吧。”

三人依言入內,原來是個寬敞的山洞,這座屋子倚山而建,剛好造在山洞之前,如果不把房屋拆去,誰也猜不到有這麼個藏身之所。

三人躲好了,那農民關上了秘門,自行出去鋤地了。不一時,眾軍兵追到了,朝著農民大聲吆喝:“喂,有三個人騎著馬從這邊過去嗎?”農民向小路的一邊指了指,道:“早就過去啦。”

公差和眾軍兵朝著他指的方向奔出七八里,不見三人蹤影,調轉馬頭,又來詢問。那農民裝聾作啞,話都說不清楚。一名軍兵罵道:“他媽的,原來是個智障!走吧。”一行人又向另一條岔路追下去了。

馮鵬飛、賈思華、賈貴三人躲在山洞中,隱隱聽得馬匹賓士之聲,過了一會兒,聲音聽不到了,那農民卻始終沒來開門,三人也不敢呼叫。馮鵬飛焦躁起來,用力推門,推了半天,石門竟紋絲不動。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馮鵬飛用創口貼重新包紮了傷口,不住口地咒罵公差軍兵。

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石門忽然軋軋地開了,透進光來。只見那農民手持燭臺,輕身道:“請出來吃飯吧。”

馮鵬飛首先跳起來,走了出去,賈思華主僕隨後來到廳上。只見板桌上擺了熱騰騰的飯菜,一大盆青菜豆腐、一碗茄子,居然還有兩隻肥雞。馮鵬飛三人都十分歡喜。

廳上除了日間所見的農民和孩童,還有三個人,都是農民打扮。賈思華和馮鵬飛拱手相謝,道了自己姓名,又請問對方姓名。

一個面目清癯、四十來歲的農民道:“小人姓王。”指著日間指引他們躲藏的農民道:“這位姓湯。”另外一個身材極高的瘦子自稱姓徐,一個肥肥矮矮的則是姓郭。賈思華道:“我還道各位都是一家人,原來均非同姓。”那姓王的道:“我們都是好朋友,雖非同姓,勝似同宗。”

賈思華見他們說話不多,但是神色凜然,舉止端嚴,絕不是尋常農民,那姓湯的和姓郭的都具威猛之氣,姓王的則氣度高雅,似是個飽讀詩書的學士。賈思華試探了幾句,他們都唯唯否否,並不介面,絲毫不露行藏。

用飯罷,姓王的問起軍兵追逐的原因,賈思華原原本本說了,他口才伶俐,描述途中所見慘狀,以及公差欺壓百姓、誣良為盜的種種可惡情狀,說來有聲有色,那姓郭的氣得猛力拍桌子,鬚眉俱張,開口要罵,那姓王的使了個眼色,他只好閉口了。

賈思華又說到馮鵬飛如何出手相救,把他好一番恭維,馮鵬飛十分得意,說道:“這算什麼呢?想當年我在江西運貨,獨力殺死井岡三兇,那才叫露臉呢。”當下便縱談當時情勢如何危急、自己如何英勇敗中取勝,只說得口沫橫飛。他越說越是得意,將十多年來在江湖上的見聞大吹特吹、添油加醋,說得自己英雄蓋世,當世無敵,又說道上強人怎樣見了他運的快遞從來不敢招惹。正說的高興,那孩童忽然嗤的一聲笑。

馮鵬飛橫了他一眼,也不在意,繼續談論江湖上的佚事。賈思華從小在賈府長大,對這些事聞所未聞,聽得很有趣味,賈貴更是小孩心性,連連驚歎詢問。馮鵬飛後來說到武藝,便站起來,舉手抬足,一面講,一面比劃,那幾個農民似乎聽得意興索然,姓徐的打了個哈欠,道:“不早了,大家睡吧。”

那孩童便過去關上了門,姓湯的從暗處提出一塊大石頭,放在門口。馮鵬飛一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暗想:“這人好大的力氣!”姓王的見他面色有異,笑道:“這山裡老虎多,有時候半夜都撞進門來,因此要用石頭堵住門戶。”說聲未畢,忽然一陣狂風吹來,樹枝呼呼作響,門窗俱動,隨即聽到虎嘯連聲,甚是猛惡,接著門外牛馬驚嘶起來。姓王的笑道:“說曹操,曹操到。”

姓徐的就站起身來,從門背後取出一柄鋼叉,嗆啷啷一抖,對著那孩童笑道:“今兒不能讓它走了。嘉遇,你也跟我去。”那孩童喜形於色,大聲答應,奔進右邊屋子,隨即出來,手上多了個皮囊和一支短柄鐵槍。姓湯的提開大石,一陣狂風砰的一聲把門吹開,風夾落葉,直捲進來,蠟燭頓時熄滅。賈貴驚叫聲中,姓徐的和那孩童已經先後縱出門去。

馮鵬飛提起佩刀,說道:“我也去!”剛跨出一步,忽然左腕被人握住,他用力一掙,哪知握住他的五指直如一把鋼爪,將他牢牢扣柱,絲毫動彈不得。黑暗中聽得是那姓湯的說道:“別出去,大蟲很厲害。”馮鵬飛又是往外一奪。那姓湯的沒給他拉動,也沒再向里拉,只是抓著不放。馮鵬飛無可奈何,只得坐了下來,姓湯的也鬆開了手。

只聽得門外那姓徐的吆喝聲、虎嘯聲、鋼叉上鐵環的嗆啷聲、疾風聲、樹枝墮地聲,響成一片,偶然還夾著孩童清脆的呼叫聲,兩人一虎,顯是在門外惡鬥。過了一會,聲音漸遠,似乎那虎受創逃走,兩人追了下去。

姓郭的拿出火石火絨點燃了蠟燭,只見屋中滿地都是樹葉。賈貴早嚇得臉無人色,賈思華和馮鵬飛也是驚疑不定。

眾人在寂靜中不作一聲,過了半晌,遠處腳步聲響,那孩童衝進屋來後,笑逐顏開的叫道:“打死老虎啦,打死老虎啦!”

賈思華見他的短槍頭上鮮血淋漓,心想他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武勇,自己年長過他,卻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慚愧。

正想間,那姓徐的大踏步走進來,左手持鋼叉,右手提著黃黑相間的一隻大老虎。他將老虎往地下一擲,賈思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裡一縮,偷偷瞧那老虎一動也不動,才知已被打死。

那姓徐的臉色鄭重,向那孩童道:“嘉遇,剛才你打錯了,知道嗎?”

孩童低下了頭道:“嗯,我不該正面對著大蟲放鏢。”姓徐的這才和顏悅色道:“正面放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鋼鏢脫手之後,須得立時往橫裡跳開。剛才你一鏢打壞它一隻眼睛,卻站著不動。大蟲負痛之後,撲過來的勢道更猛,不是我在一旁抵住,你這條小命還在嗎?”孩童不敢作聲。姓徐的又贊他幾句道:“不過你這幾支鏢準頭是很不錯的了,只是力道欠著一點,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將來年紀大了,腕力自會增強的。”提起那隻大老虎,指著老虎糞門上的一支鏢,說道:“這一鏢要是勁道足,打進它肚裡,已夠要了這畜牲的命啦。”孩童道:“明兒我要用心練。”姓徐的點點頭,把老虎拖進後堂。

馮鵬飛見這兩人這般輕而易舉的殺了一頭大老虎,心下惴惴,看來這夥人路道著實不對,多半是喬裝的大盜,自己和賈思華主僕竟然胡里胡塗的自投盜窟,這番可當真糟了。賈思華卻不以為意,極力稱讚那孩童英勇,撫著他的手問道:“小兄弟姓什麼?你叫嘉遇,是不是?”那孩童笑而不答。

當晚賈思華和馮鵬飛、賈貴三人同處一室。賈貴著枕之後立即酣睡,賈思華想起此行風波萬里,徒然擔驚受怕,不知歸國途中,是否還有兇險,又想朱波國老虎也見過,卻無如此厲害的殺虎英雄,中土人物,畢竟不凡,思潮起伏,一時難以入睡。過了一會,忽聽得書聲朗朗,竟是那孩童讀起書來。

賈思華側耳細聽,書聲中說的似是軍事戰陣之術,不禁好奇心起,披衣下床,走到廳上。只見桌上燭光明亮,那孩童正自讀書。姓王的則坐在一旁教導,見賈思華出來,只向他點了點頭,又低下頭來,指著書本講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