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最怕問初衷(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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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朝南宮元年,朱波國國王猛瑞緹拜率同王后、后妃、王弟、王妹、王子、公主及大使來中華朝拜,進貢各種珍奇的珠寶玉石、珍珠瑪瑙,另外還有朱波盛產金箔鋪滿的寶塔和金佛,以及各類遠近馳名的寶玉。
大宗皇帝龍顏大喜,在春城星光月臺大擺宴席,賜賞朱波來客,作陪的有左丞相褚庭諫、右丞相瞿公瑾、詹王鞠陸、魯王任逢喜、並肩王戎旭等高階官僚。
朱波國王向大宗稱臣,大宗大喜,賜猛瑞緹拜果敢王稱號,派遣御史大夫賈演嘉舉家跟隨果敢王回國,並常駐朱波國。
那賈演嘉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本名賈思福,後來賈演嘉思念祖國,給兒子改名為賈思華。這一年,賈思華已經二十一歲了,賈演嘉便想著送他回祖國留學深造,一來能觀光故國上流風物、體驗天朝上國風采;二來若是能得了宏朝的文憑,回到朱波國也是大有光彩的。於是,賈演嘉給賈思華打點了歸國證件,打發了私人老師,並安排了書童一名,名喚賈貴,陪同公子回國。
這時已經是宏朝南宮十一年,自從魯王任逢喜、山南郡王段景騰、肅親王苗家華“三藩混戰”之後,秀王馬駿飛在寧夏也宣佈獨立,詹王在湖廣會盟諸侯,並在金沙江之會與大宗徹底鬧翻,天下已經開始動盪不安,加之數年來,水旱成災,各地民不聊生、流寇四起。
賈思華帶著私人老師、書童賈貴先回了故鄉邵陽,渡過湘江汲水後,才走出去幾十裡,四下裡一陣大亂,一群盜賊蜂擁上船來,不由分說,先把私人老師一刀剁下水去,賈思華和賈貴多虧會水性,才得以跳到汲水中逃得性命。
賈思華和賈貴死裡逃生,躲在鄉村裡幾日,聽說湘民起義,要去攻打長沙、望城、衡陽,聽到這個訊息,賈思華嚇得半死,登時把那金榜題名、衣錦還鄉的抱負化為烏有,眼看到故國烽煙四起,弄不好,性命都要丟在這裡了,便與賈貴商議,功名利祿都是浮雲,還是保住性命要緊,便去集市重金買了兩匹馬,從陸路回朱波國。
這一路,賈思華果然看到了祖國的地大物博,只是狼煙四起,百姓朝不保夕,相比之下,朱波雖是小國,此時卻是安居樂業,無憂無慮,反倒成了世外桃源。賈思華感慨不已,心中尋思:故國雖然山川雄奇、人傑地靈,卻是人人性命不保,就算得到了功名又有何用?唉,朝秦暮楚,誰能料得明天坐在朝廷上的是哪一家呢?還不如回朱波享富貴來得實在。
這一日,賈思華和賈貴行到一處,便找了一家旅社住宿,賈貴高聲叫了好幾身:“店家!店家!小二!小二!老闆!”這座旅社靠近大山,只聽得山谷在回應:“店家!店家!小二!小二!老闆!”而旅館裡卻是毫無動靜,空谷迴響,周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賈思華和賈貴都感到毛骨悚然。
這時,吹來一陣北風,瑟瑟作響,賈貴大著膽推門而入,二人都嚇了一跳,只見旅社地上滿是無頭屍體,血流了一地,地上的血都已經發黑,蒼蠅等飛蟲繞著屍體嗡嗡亂飛,一陣陣腐臭直鑽入鼻,看來旅館裡的人都已經死去多日。
賈思華暗想:“被殺還不可怕,可怕的是這麼大的旅社,這麼多人被殺了這麼長時間,居然沒人發現來收屍!難道周圍的人都被殺光了?亦或是都嚇得逃走了?天下看來真的是要大亂了!”二人不敢久留,賈思華道:“繼續趕路,看看有沒有其他旅社賓館。”
哪曉得一連走了四五家,家家旅社竟然都是如此,有的男屍身體在桌子底下,頭顱卻滾到門口了;女屍身體幾乎無一例外,都是赤裸裸的,顯然是先被強暴,然後才殺害的。一座昔日繁華的城市,到處陰風慘慘,屍臭陣陣。賈思華嚇得直哆嗦,什麼話也不敢說了,一刻也不敢停留了,催馬急急向南,賈貴也趕忙跟上了公子。
主僕二人出了城市,來到郊區,道路越來越窄,到了黃昏時分,天色漸漸黑了,二人又餓又怕,正在狼狽,賈貴忽然指著道:“公子,你瞧那邊。”賈思華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只見遠處有一點微弱的燈光,二人竟跟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大喜道:“走,去借宿。”
這燈光來自幾所破爛的民宅,賈思華道:“倘若是盜賊窩,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賈貴驚嚇道:“那……那我們還是不去了。”可是此時烏雲密佈,眼看著大雨就要下下來了,而且天色已經黑了,二人如何敢再行?不得不去了。賈思華道:“去瞧瞧,見機行事。”二人下了馬,撕下衣襟包了馬蹄,輕手輕腳朝著燈光處走去。
行到臨近,看清了,是兩間破爛瓦屋,賈思華正想到視窗處往裡面窺探,忽然一隻骨瘦嶙峋的狗低聲吠叫,撲了過來,賈思華忙揮動佩劍,那狗才不敢走近,還在亂叫,驚動了屋中人,柴扉開處,一個老婆婆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手中提著一盞油燈,詢問是誰?賈思華施禮道:“老婆婆,我們是過路的客人,錯過了宿頭,想在貴地借宿一晚。”老婆婆微一遲疑,道:“請進來吧。”
賈思華走進茅屋,見屋裡只有一張土炕,桌椅俱無,土炕上躺著一個老頭,不斷咳嗽。賈思華命賈貴去把馬牽來。賈貴想起剛才見到的死人慘狀,畏畏縮縮的不敢出去。那老頭挨下床來,陪著他去牽了馬來。
老婆婆拿出幾個玉米餅來饗客,燒了一壺熱水給他們喝。賈思華吃了一個玉米餅,問道:“前面鎮上殺了不少人,是什麼土匪幹的?”老頭兒嘆了口氣,道:“什麼土匪!土匪有這麼狠嗎?那是官軍乾的好事了。”賈思華大吃一驚:“什麼?官軍乾的!官軍怎麼會這樣無法無天?他們的軍官不管嗎?”老頭兒冷笑一聲,說道:“你這位公子看來是第一次出門,什麼事情也不懂得。軍官?軍官帶頭幹呀,好的東西他先拿,好看的姑娘他先要。”賈思華道:“老百姓怎麼不集體向府衙去告狀呢?”老頭兒嘆道:“告狀?告有什麼用?你一告,十有八九還得賠上自己的一條命。”賈思華道:“這又怎麼說呢?”老頭兒道:“那還不是官官相護?更上面的官員也是這麼幹的,官老爺不會準你的狀子的,沒準還把你一頓板子收了監。如果沒錢孝敬,就別想出來啦。”賈思華不住地搖頭,又問道:“官軍到山裡來幹什麼?”老頭兒道:“說是來剿匪殺賊的,其實山裡的盜賊,十個倒有八個是給官府逼得沒生路才幹的。官軍下鄉來捉不到強盜,就各處擄掠一陣,再亂殺些老百姓,提了首級去報功,發了財,還好升官。公子爺,你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沒頭屍體,就是被拿去報功的了。”
那老頭兒說得咬牙切齒,又不停的咳嗽。老婆婆不住向他打手勢,叫他別說了,她看賈思華衣衫華麗,生怕是官家,多言惹禍。
賈思華聽得悶悶不樂,想不到世局敗壞如此,心想:“爹爹常說,中華是文明禮義之邦,王道教化,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人講信修睦,仁義和愛。今日眼見,卻是大不盡然,還不如朱波蠻夷之地。”感嘆了一會,就倒在床上睡了。
剛朦朧閤眼,忽聽見門外犬吠之聲大作,跟著有人怒喝叫罵,蓬蓬蓬的猛力打門。老婆婆下床來要去開門,老頭兒搖手止住,輕輕對賈思華道:“這位公子,你到後面躲一躲。”賈思華和賈貴走到屋後,聞到一陣新鮮的稻草氣息,想是堆積柴草的所在,只聽見格啦啦一陣響,屋門已被推倒,一人粗聲喝道:“幹嘛不開門?”也不等回答,啪的一聲,有人給打了記耳光。老婆婆道:“軍爺,我……我們老夫妻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沒聽見。”哪知又是一記耳光,那人罵道:“沒聽見就該打。快殺雞,做四個人的飯。”老頭兒道:“我們人都快餓死啦,哪裡有什麼雞?”只聽蓬的一聲,似乎是老頭兒被推倒在地,老婆婆哭叫起來。又聽另一個聲音道:“老王,算了吧,今日跑了整整一天,只收到幾十稅收,大家心裡不痛快,你拿他出氣也沒用。”那老王道:“這種人,你不用強還行?這幾十塊錢,不是我打斷那鄉下佬的狗腿,這些鄉下佬肯乖乖拿出來嗎?”另一個嘶啞的聲音道:“這些鄉下佬也真是的,窮的米缸裡數來數去也只十幾粒米,再逼實在也逼不出什麼來啦,只是長官得罵咱們兄弟沒用……”
正說話間,忽然賈思華的馬嘶叫起來。幾名公差一驚,出門檢視,見到兩匹馬,議論起來,說乘馬之人定在屋中借宿,看來倒有一筆油水,當即興致沖沖進屋來尋。賈思華大驚,一扯賈貴的手,輕輕從後門溜了出去。兩人一腳高一腳低,在山裡亂走,見無人追來,才放了心,幸虧所帶的路費賈貴都背在背上,不曾解下來。
賈思華和賈貴在樹叢中躲了一宿,等到天色大亮,才慢慢摸到大道上來,主僕兩人行出十多里,商量著要到前面的集市上再買兩匹馬,賈貴一路上不停地罵著軍閥、土匪害人。
忽地小路里走來了四名差人,手中都拿著鐵尺、甩棍,走在後面的兩名差人各自牽著一匹馬,那正是賈思華和賈貴的坐騎,賈思華和賈貴面面相覷,要躲避已經來不及,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前進。這四個差人不住打量他們,一個滿臉橫肉的差人斜眼問道:“喂,你們是幹什麼的?”賈思華一聽口音,正是昨晚那個老王,賈貴走上一步:“這是我家公子,去讀書的。”老王一把揪住,奪過賈貴的包裹一看,見盡是各種金銀,不由得驚喜交集:“什麼公子,我看你們身帶鉅款,必定是江洋大盜,來啊,拿下去見長官。”他看二人年幼好欺負,想把他們嚇跑然後劫財。不想賈貴道:“我家公子是朝廷欽差去朱波的貴族,你們節度使大人見了他也客客氣氣的,見你們長官那是再好沒有了!”一個公差聽了這話,有些猶豫,只怕這事還有後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殺了發一筆橫財,想著便抽出鐵尺向賈貴砸去,賈貴大駭,急忙縮頭,一鐵尺從他頭頂掠過,削去了他的帽子,賈貴索性挺身抱住公差,大叫:“公子快跑!”賈思華慌忙轉身就奔。
那公差反手又是一鐵尺,這回賈貴有了防備,側身閃開,仍然沒被打中,賈貴也跟著賈思華逃走,四名公差都拔出佩刀,吆喝著追過來。賈思華平時養尊處優,加之受了驚嚇,一顆心怦怦直跳,哪裡還跑得快?眼見就要被追上了,忽然迎面一騎馬賓士而來,其中一名公差見有人來了,竟然高聲叫道:“反了!反了!大膽盜賊,還敢拒捕!”另外三人也跟著叫喊:“捉盜賊啦!”他們誣陷賈思華二人是盜賊,尋思著殺了就沒人敢來過問了。
迎面騎馬那人越來越近,馬上乘客見到前面兩人奔逃,後面四名公差大呼追逐,只道真是捉拿強盜,催馬疾馳,奔到賈思華、賈貴面前,俯身伸出手臂,一隻手一個,拉住二人後領,提了起來,四名公差也已經氣喘吁吁趕到了。那乘客把賈思華主僕二人往地上一丟,笑道:“強盜捉住了。”乘客跳下馬來,只見這人身材魁梧,聲音洪亮,滿臉濃須,約莫四十來歲年紀。四名公差見他身手矯健,且力氣甚大,當下含笑稱謝,把賈思華主僕二人拽了起來。
那乘客打量了一下,見賈思華一身學士服,賈貴是青衣小帽,顯然是一個書童陪著公子趕考的,哪裡像是強盜,不禁一怔。賈貴便叫了起來:“英雄救命!他們要謀財害命!”那乘客喝問:“你們是幹什麼的?”賈貴道:“這是我家公子,來去趕考……”話猶未畢,已經被一名公差按住了嘴。那公差向乘客陪笑道:“老哥,你走你的道吧,莫要管我們公務了。”乘客道:“你放開手,讓他說。”那公差仍不放手。賈思華道:“在下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怎麼……”那公差喝道:“還要多嘴!”反手一巴掌,朝著他打去。
那乘客馬鞭揮出,鞭子上革繩捲住了公差的手腕,把他掀了一個跌,按住賈貴的手便鬆了開來。賈貴道:“我家公子是去趕考的,路上遇到了這四個人,他們見到了我們的揹包,就想殺人!”說到這裡,賈貴跪下來叫道:“英雄救命!”
那乘客手中鞭指著公差問道:“這話當真?”眾公差冷笑不答,那老王轉到乘客背後,乘著他不覺,突然舉刀蓋頭砍下來。乘客聽得腦後風聲,竟不回頭,身子向左微偏,左足一招“虎尾掃地”,橫掃而出,正中老王足脛,將他踢出去數步。
另外三名公差見了,大叫:“真強盜來啦!”兩個舉起鐵尺、一個揮動甩棍,向著乘客圍攻過來。賈思華見他手無寸鐵,不禁暗暗擔憂,誰想那乘客全然不懼,左躲右閃,三名公差的鐵傢伙始終傷他不得,老王也顧不得疼痛,站起身來,掄刀上前夾攻,乘客大喝一聲,老王吃了一嚇,這一刀沒砍準,被那乘客劈面一拳,直打得鼻血直流。
老王甚是疼痛,雙手掩面,噹啷一聲響,手中佩刀落在地上,那乘客搶過佩刀,回身揮出,正砍中一名手持鐵尺的公差右肩。那乘客兵刃在手,如虎添翼,刀光閃處,手持甩棍的公差左腿中刀,跌倒在地。剩下一名公差不敢再戰,也不顧同伴死活,和老王撒腿就跑。那乘客哈哈大笑,將佩刀往地下一丟,躍上了馬背。
賈思華見他得勝,忙上前道謝,請教姓名。乘客見那兩名公差躺在地上哼哼唧唧,還在怒目而視,便道:“這裡不是說話之所,咱們上馬再談。”賈貴拿回揹包,牽過馬來,三人並轡而行。
賈思華說了家世姓名,那乘客拱手道:“原來是賈公子。在下姓馮,名鵬飛,江湖人稱摩雲金翅,是中驊鏢局的鏢師。”賈思華道:“今日若非馮英雄出手相救,小弟主僕兩人準是沒命的了。”
馮鵬飛道:“這一帶著實亂的厲害,前些日子,山南郡王段景騰、襄陽公段景飛兄弟聯合滿族大冢宰滿龍淵佔領望城,詹王鞠陸往北棄城敗走,段氏兄弟是出了名的兵痞,當年攻入帝都,便是屠城有名的!唉,兵匪難分啊。賈公子還是及早回去朱波才是上策。在下也正要去南方,公子若不嫌棄,咱們便可結伴而行。”
賈思華大喜,再次稱謝。這幾日來,他被嚇得心神不定,如今得一鏢師同行,適才又見到他的武功了得,登時大感寬安。
三人行了二十里路,尋不到暫歇的旅社。馮鵬飛是趕路慣了的,隨身帶有乾糧,取出來分給兩人吃了。賈貴找到了個破瓦罐,撿了些乾柴,想燒些水來喝,忽聽得身後有人大叫:“強盜在這裡了!”賈貴嚇了一跳,手一震,把瓦罐中的水都潑在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