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這點事來來回回地追究責任也沒有什麼意義,我草率地點頭,當作對歉意的照單全收,那大概是自然的事情,我對自己說,生老病死,食色性也,天經地義。

卻始終多了份隔閡的疏遠,像那天放學後被女生團團圍住的萩原,像三月的櫻花下坦誠心意的松田,在不知不覺中我們拉開距離,意識到時連追究都覺得無從問起。我不自在地動了動腿,用鞋底磨蹭著腳下的石子路,企圖理清思路:“研二也對那些事情好奇?”

“好奇。”

難得一見,萩原研二沒有用含糊的說法,直截了當:“前兩個星期被社團的前輩塞了錄影帶當慰問品。雖然強撐著沒表現出好奇的樣子,一直在家裡放了好多天。但是那天爸媽和姐姐都出去了,還是沒忍住拿出來看了。”

這場景倒不難想象,升上國中的女生話題裡也不可避免地加上了出色的異性,不過大多談論得更委婉,最露骨的一次也不過是聽說社團三年級的學姐和初戀意外接吻,那日花道社的花枝齊齊插得七扭八歪,面色通紅的女生們手下是糾纏不清的戀心。

“像笨蛋一樣。”我說。

“啊哈……”他苦笑著嘆氣,“果然會這麼想?”

“不是說你。”

可能這個年紀人人都是笨蛋,跌跌撞撞試圖模仿大人的幼童,卻不解其中含義。錄影帶,插花,放學後的走廊,萩原千速打來的電話,松田陣平扯著我的領子說你給我負責,碎片般的情景在腦海中上下翻飛,純粹的戀意和肉慾之間似乎是沒有關系的,似乎又是有關系的,只是答案還沒人理清。

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能真正理清。

我沒講完後半句話,萩原卻善解人意,一同走過足夠長的時間,一個眼神也能說明很多,冗長的沉默裡他無聲地笑一笑,繃緊的肩背鬆弛下來,他指指我旁邊的位置。

“我能坐下嗎?”

他問,卻像已經知道了答複,我點點頭,於是他落座,不經意地隔開三十厘米的間距,比之前稍遠。但也不至於說成冷淡,許多細節上他是貼心的,秀麗的眉眼烘托出無害的神情,聲音拖長像軟綿綿的海綿,讓人不由自主地陷進去。

“戀愛,”他用那種柔軟的語調道,“果然是件好事吧。”

“這種事,問我不如去問陣平。”

“小陣平那個真的能叫戀愛嗎?”

“不叫嗎?”

我意外,轉臉去看:“你都沒有喜歡的人。”

言外之意是初戀都沒有的人對戀愛有何高見,萩原順利接收到潛臺詞,然後失笑,“雖然是這樣,”他講,“小陣平看起來很堅定,對一個物件執著,說姐姐和別人不同,是他眼中的特殊,不必多慮也能夠確定,他講得那麼信誓旦旦,所以我們都信了。”

“但是。”

樹影灑下斑駁的碎光,他雙臂按住花壇邊緣,前傾身體,額前的碎發隨之一晃,側過臉來,露出清透的瞳孔,目光直率地與我對視,像要看穿人心。

“但是我總覺得戀愛不僅如此。”

始終他是敏銳的,在感情上得天獨厚,降生之時就無師自通地懂得身邊每個人的心情,也因此在許多人那裡成為遙不可及的憧憬物件,越是待人親切就越有難以觸控的疏遠感。所以我才在最初遇見時對他無從下手。畢竟人際交往上的虛浮技巧在萩原研二那裡並不通行。直到萩原千速在背後猛推一把,強行縮短距離,才勉強有了交集。

可靠外力得來的關系並不牢固,萩原千速不會永遠都在,而從媽媽離開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世界上想要什麼,都只能自己爭取。

於是,在那個快到三十度的初夏,越過驟然拉開的三十厘米,我伸手,帶著些許的顫抖和不安,將掌心貼上他的側臉,發覺那白瓷的肌膚與我有同樣的熱意。

“那麼,”我問,“要不要和我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