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了一年又一年,直等到下崗潮來臨,郝春紅也沒下定決心真正的辭職。

不過,也不需要她做準備了,因為大規模的下崗潮來了。

當初她辛苦謀劃的工作,在時代的浪潮前不值一提。

先是延遲發工資,再是發不出工資,而後廠裡沒活呼籲大家回家各謀生路,再到後來,廠子都沒了,也不過得了些一次性買斷錢。

這會兒的郝春紅終於不用擔心這擔心那,可滿大街賣茶葉蛋的隊伍中,也不過多了一個不顯眼的人。

時代的東風一旦錯過,就很難追趕上,郝春紅此後終其一生,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攤販。

年輕時做過的滿腔籌劃,自以為是的精心算計,到頭來,抵不過人家的撂挑子不幹。

大多數時候,郝春紅會怨恨阮父、阮母、以及幾乎對她無所不應的阮之江,也會幻想當初自己若是沒嫁給阮之江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

只有極偶爾,她會想起那個早早從阮家離開的阮之遙。

哪怕沒有特意打聽,她也聽說過對方的訊息,聽說對方沒結婚,聽說她的工作一直高升,後來更是靠著自己的頭腦和努力盤活了一家國營廠,當上了廠長。

日複一日,她並沒有變得更好,卻看著身邊的人一點點璀璨。

不說清閑度日的阮父,就連阮母,都在當地保姆市場幹出了一片好名聲,甚至在年紀大了幹不動後臨時起意開了一家自己的保姆僱傭公司,直接當上了老闆。

沒有一個外人知道,這個好名聲在外的保姆,最初不過是因為不想在家帶孩子遭埋怨,更不願意給家裡多出一分錢。

她時常說的是,“該給你們的我都給你們了,現在我掙的都是我自己的。”

郝春紅其實還知道,阮母經常往外省的一個賬戶彙錢,那是給阮之遙的。

不願意給兒子,也不願意給孫子,卻不知道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對自身的彌補,經常給那個在外地幾年回不來一次的女兒寄錢,說來也是可笑。

事實上,不只郝春紅,就連阮柔,在第一次收到錢的時候,都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震驚以及莫名其妙,而後便是替原主悲哀。

現實證明,世界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她人身上所經歷的一切,唯有自己經歷過一遍,才會真切知道其中感受。

所以,她從不認為阮母給她彙錢,是因為阮父、阮之江以及郝春紅口中的心疼這個女兒,而是因為阮母心疼自己,給她彙錢,就跟阮母給自己攢錢一樣,都是對自己的慰藉。

初時,阮母彙錢過來,她會想辦法再彙回去,後來次數多了,嫌煩,她幹脆直接把這件事丟給了自己身邊的助理,但凡阮母彙錢過來,助理就會買上等值的東西寄過去,叫不知情的外人看見了,還真以為這是多麼相親相愛的一對母女呢。

若說阮母的變化是她始料未及的,那麼,郝春紅的變化,就更讓人吃驚了。

在原主的故事裡,郝春紅只是一個可惡的、躲在背後哄著爸媽親哥哥騙走了她的工作、還逼迫她下鄉的可惡嫂子,可在郝春紅的故事裡,她則是一個利用自己的聰明機智,在時代浪潮下從重男輕女家庭裡保全自己的勵志主角。

不僅在知青下鄉的風波裡順利留在了城裡,更是在改革春風吹起的前夕就乘風而上,造就一代白手起家的成功企業家,甚至在若幹年後榮獲省城傑出女企業家代表。

彼時,物是人非,早已沒人記得當初郝春紅的第一份工作是怎麼來的,更無人知道悄無聲息死在鄉下的原主,更沒人知道,郝春紅在收獲巨大成功後的那一句感慨。

“早知道時代發展這麼快,我當初就不執著要之遙的那份工作了。”

得來的也不過阮之江一句,“是那個丫頭沒福氣。”

有人說,自己的成功是站在偉人的肩膀上,可卻也有所謂的成功者站在弱小的身軀上一步步往上。

當最下層的基石開始坍塌,所謂成功也就不複存在。

是時代造就人,也是人造就了人。

一輩子忙於事業的阮柔,在很多年後,早已白發蒼蒼,她最後回了一次衡源縣,見到了郝春紅。

她依舊發出了那聲感慨。

“早知道時代發展這麼快,我當初就不執著要媽的那份工作了。”

對此,阮柔只是輕笑一聲,會這麼說,何嘗不是代表了她始終在惦記。

做錯事的人,但凡不是完全喪失良心,總該為自己做過的事有幾分愧疚之心,而郝春紅哪怕愧疚也要表露幾分自己的無辜,何其可笑。

她會代替原主,始終站在高處,俯視著阮家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