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

葉桉看草兒日日寶貝地揣著的那個小荷包愈發鼓脹,面上卻不見多添幾分喜色,忍不住問道:“你這是預備著攢下多少?是要買什麼東西還是做什麼事要銀子?若是著急,我先支給你便是。”

聞言,草兒驟然回神,笑道:“不急,奴婢能有什麼急事,無非就是瞎折騰,銀子攥在手裡人才覺得安心,沒什麼事,還請公子放心。”

葉桉也不知是在想什麼,盯了草兒半晌,問:“這是你預備著出府後過活的銀子?”

草兒沒否認,輕輕點了下頭。

“挺好的。”葉桉低低笑了聲,道,“那我姑且讓自己多活幾日,你多攢些體己銀子。”

隨即,他面上又突然多了幾分惆悵,微嘆一聲,道:“若是珊兒……”

草兒問:“公子是擔心珊小姐嗎?珊小姐年歲大了,又有王爺王妃護著,公子不必總是為此牽腸掛肚。”

“誰能護她一輩子呢?”葉桉摩挲著手裡的杯盞,嘆道,“珊兒性子隨了我母親,又從小被人嬌慣,我自然盼她能好……我時常想,你這腦瓜子這麼聰明,珊兒能分走一半都是好的。”

草兒輕輕眨了眨眼,問:“公子……是想我留在珊小姐身邊伺候嗎?”

“你想走,我不能留你。”葉桉道,“草兒,你當我是信你亦或是別的什麼也好,珊兒說起來……也是我們家難見的一個單純的孩子,我捨不得我這個妹妹,我為她盤算了許多後路,你也是其中一條。”

草兒略微彎了彎唇角:“公子還真是瞧得起奴婢。”

“所以說啊,是我相信你,有朝一日能闖出一條你自己的道來。”葉桉望了望天,微嘆一聲,“你就當我是挾恩圖報吧,護住我這個妹妹,怎麼樣都好。”

草兒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葉桉,很久很久。

葉桉是好人。

即便過了很多年,草兒還是這麼覺得。只是這個好人積的德,全都報在了別人頭上。

他每日盤算著別人的出路,輪到自己時,卻從不上心。

她記得自己離開家之後的第一個冬天極冷,凍得人骨頭縫都是疼的。今年是個暖冬,葉桉卻沒能熬過去。

外面那些不知名的小花開了一片,草兒怔怔地抹了把臉上的淚,才驚覺今日是立春。

葉桉院裡本也沒什麼伺候的人,那些個從前守夜的小廝都還好說,唯獨草兒叫人著實難辦。

胤王王妃都為長子的死哭得死去活來,哪有空理會一個小丫鬟。

管事的也為難,本想把草兒的去向先擱置下來,卻不料葉珊竟主動過來要人。

葉珊眼眶微紅,卻還是強撐著平日裡那副盛氣淩人的模樣,打量了草兒一眼,道:“以後你就在我院裡伺候吧。”

草兒沒多說什麼,只恭謹地應了聲:“是。”

一直跟著葉珊回了她的院子,這位二小姐才像洩了氣一樣,問:“哥哥說叫我護著你些,但你不想留在這,是嗎?”

草兒無聲笑了笑,道:“公子也曾說過叫奴婢護著小姐些。”

葉珊轉過身來看她,道:“大哥哥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你留在我身邊,你……”

“珊小姐。”未等葉珊說完,草兒便輕輕搖著頭出聲打斷她的話,“公子是想奴婢留下,卻不是要奴婢留下。”

葉珊微微蹙眉,問:“有什麼不一樣嗎?”

“公子還說,奴婢想走,他不能留我。公子只是想奴婢留下,卻不是一定要奴婢留下。奴婢明白,公子是為了小姐身邊有個忠心的丫頭,也是為了奴婢這一輩子能好好地活。可是……”

草兒頓了頓,她彎著唇角第一次在這些主子面前換了一個自稱:“我真的不想再做丫頭了,家裡頭沒錢賣了我,我成了別人的奴婢。如今我有錢了,我想把自己贖出來,做個人。”

葉珊盯了她半晌,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葉珊的未婚夫婿是當朝某個正三品文職京官家的嫡長子,若論門當戶對,胤王妃總是覺得葉珊這門婚事嫁得太低,若不是葉桉一力擔保未必會同意這門親事。

但如今胤王府外強中幹,早就不比當年,國庫也空虛多年,陛下實在不能像從前那般補貼。

再加上胤王子嗣眾多,隨著年歲增長心思也愈發活絡。葉桉精挑細選,才終於為葉珊物色出這麼一位如意郎君。

葉桉太想把妹妹早日推出胤王府這個大火坑,這親事去年才定下,到今年秋葉珊便要出閣。

草兒盤算著放下人出府的日子怎麼也得在葉珊出閣之前,興許要不了多久就到時候了。

“大公子待你那般好,如今他走了,你就掉這麼兩滴淚,當真是個冷血無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