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耳邊的克萊德曼

右耳邊的克萊德曼

手術刀劃過鼓膜的聲音，像指甲刮擦鋼琴鍵。

阮棠猛地從工作臺前驚醒，左耳的骨傳導耳機正在播放暴雨白噪音——這是她這五年來養成的習慣，每當噩夢侵襲，就調出那段錄音。錄音裡有雨聲、呼吸聲，和一句模糊的”明天開始要記得戴助聽器”。

”阮老師，會議室準備好了。”助理敲了敲原畫室的玻璃門，”聽障兒童基金會的人到了。”

阮棠揉了揉太陽穴。電腦螢幕上還開著未完成的動畫分鏡：一個戴助聽器的小女孩站在雨裡，仰望琴行二樓的燈光。這是她負責的新專案《聽見你的聲音》關鍵場景，也是基金會堅持要親自審閱的部分。

”對方什麼來頭？”她取下耳機，隨手理了理鬢角的碎發。五年前那場手術很成功，但左耳鬢發下仍留著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音皇娛樂新成立的公益事業部，據說總監特別重視這個專案...”

玻璃杯從阮棠指間滑落，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會議室空調開得太足。阮棠把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刻意避開長桌盡頭那個背對門口的身影。那人正在翻閱企劃書，左手無名指上的疤痕在射燈下泛著淺粉色——一道從虎口貫穿到腕骨的陳舊傷，像琴絃勒出的印記。

”關於主角佩戴的助聽器型號...”基金會代表推來一份資料，”我們建議改成最新款骨傳導...”

”用這個。”

低沉的男聲從長桌盡頭傳來。一隻金屬盒子順著光滑的桌面滑到阮棠面前，盒蓋上刻著盲文觸點。她的指尖剛碰到鎖扣，骨傳導耳機就突然發出熟悉的電流雜音——只有接近特定頻段的發射源時才會這樣。

”這款原型機更適合動畫表現的戲劇性。”男人轉過身，墨鏡鏡片上倒映著阮棠瞬間蒼白的臉，”當然，如果阮老師堅持用傳統造型...”

會議室的空氣凝固了。墨鏡遮住了江敘大半張臉，但阮棠還是能清晰描摹出他眉尾那顆淺痣的位置。他比五年前更高，肩膀把西裝撐出鋒利的折角，右手無意識地轉動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疤痕——那是神經損傷導致的習慣性按摩。

”江總監親自參與過這款研發？”阮棠聽見自己的聲音像隔著一層毛玻璃。

墨鏡下傳來極輕的笑聲。江敘摘掉眼鏡，右耳輪廓上的手術疤痕暴露在燈光下——那是人工耳蝸植入的痕跡。他開啟金屬盒，裡面躺著枚珍珠白色的耳機，內側刻著”cair de une”和一組座標。

”蘇黎世理工學院實驗室的失敗品。”他用指節敲了敲自己的右耳，”頻率補償演算法有缺陷，會導致植入體過熱。”

基金會代表突然起身接電話。會議室門關上的瞬間，江敘從公文包抽出一本素描本——阮棠五年前遺落在病房的那本。

”第32頁。”他翻到被折角的那頁，上面是高中時代的江敘趴在課桌上睡覺的側臉，”你欠我一個正臉。”

陽光從落地窗斜射進來，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劃出一道金□□線。阮棠的視線落在江敘左手無名指上，那裡除了一道疤，還有圈極淺的白色壓痕——長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印記。

”聽說你結婚了。”她脫口而出。

江敘正在轉筆的手指突然僵住。鋼筆掉在素描本上，墨水暈染了那年盛夏的操場背景。

”音皇的公關策略。”他抽出張照片推過來，”我父親選的&09;，沈氏集團的...”

阮棠沒看照片。她的目光黏在江敘右手小指上——那裡套著個熟悉的吉他撥片，邊緣磨得發亮，正是她當年畫在速寫本上的設計。

”江總監！”基金會代表匆匆返回，”電視臺採訪提前了...”

江敘起身時，左膝蓋撞到桌角。阮棠注意到他行走時微不可察的跛態——五年前那場車禍的後遺症。他把金屬盒留在桌上：”借你用一週。”

”等等。”阮棠拽住他袖口，”為什麼是這款原型機？”

電梯門緩緩關閉。江敘的最後一句回答被機械運轉聲切碎，但阮棠的骨傳導耳機卻完整接收到了：

”因為這是唯一能讓我聽見你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