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典禮的吉他碎片
章節報錯
開學典禮的吉他碎片
助聽器又開始發出尖銳的鳴叫。
阮棠在人群裡猛地縮了一下脖子,左耳內那枚米粒大小的裝置正用扭曲的電子音抗議著禮堂過載的音響。她下意識去摸調節按鈕,指尖卻撞到身旁同學揮舞的熒光棒。
”下面有請高三(7)班江敘同學表演原創歌曲!”
歡呼聲海嘯般撲來時,阮棠正低頭除錯著助聽器。等她終於抬起頭,舞臺上的少年已經掄起電吉他砸向地面。
”砰——!”
木屑炸開的瞬間,前排女生們的尖叫幾乎刺穿她的鼓膜。阮棠看見那個穿深藍校服的男生踩過吉他碎片,從主持人手裡搶過話筒:”這種商業彙演也配叫藝術?”他聲音裡帶著冰碴,”不如聽我現編的——《致你們虛偽的掌聲》。”
助聽器又開始嘯叫,但阮棠已經忘記去調。舞臺上方的追光像液態金屬,順著男生淩厲的下頜線流淌。他隨手撥動只剩一根弦的吉他,哼出的旋律卻讓全場驟然安靜。
”......”
阮棠突然按住左耳。不是幻聽——她確實聽見了,在右耳捕捉到的旋律間隙,左耳助聽器傳來斷續的、類似老式收音機調頻的雜音。這太奇怪了,自從三年前那場高燒導致左耳神經性耳聾後,這只耳朵連雷聲都聽不見。
”同學,你流血了。”
帶著松木香氣的陰影籠罩下來時,阮棠才發現有溫熱的液體正順著臉頰滑落。吉他碎片劃出的傷口很淺,但血珠還是染紅了白色校服領口。她慌忙去擦,卻看見男生骨節分明的手遞來一方深藍手帕。
”江敘。”他指了指自己胸牌,突然俯身湊近她右耳,”下次記得躲遠點。”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廓,”砸吉他的時候,我可控制不了方向。”
全場倒吸冷氣的聲音中,阮棠看清了他睫毛下琥珀色的瞳孔——那裡頭映著個呆滯的、像被施了定身咒的女孩。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這太荒謬了,開學第一天,她左耳的助聽器在尖叫,右耳卻記住了這個男生每一個氣音的震動頻率。
”江敘!跟我去教務處!”班主任的怒吼從後方傳來。
男生直起身,隨手把吉他殘骸踢到一邊。轉身前他突然回頭,用只有阮棠能聽見的聲音說:”手帕不用還了。”頓了頓,”反正沾了血。”
直到那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安全出口,阮棠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她慢慢展開那方手帕,右下角繡著行小字:cair de une——月光。
”你完了。”同桌林小雨不知何時擠了過來,”知道江敘是誰嗎?去年物理競賽全國冠軍,拒絕保送清華的瘋子。”她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聽說他爸是音皇娛樂老總,家裡專門有個房間放砸壞的樂器。”
阮棠無意識地摩挲著手帕上的血跡。舞臺燈光已經恢複正常,下一個節目是無聊的校歌合唱。但她的左耳還在持續接收著某種神秘訊號——就像接收不到電臺的收音機,卻固執地捕捉著宇宙深處的白噪音。
放學時暴雨突至。
阮棠站在教學樓屋簷下,看著雨水在水泥地上砸出無數小坑。助聽器最怕這種天氣,潮濕會讓麥克風失靈。她正準備摘下來包進防水袋,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喂,聽障班的。”
三個女生堵住了走廊。為首的紅發女孩嚼著口香糖,視線落在阮棠左耳的助聽器上:”聽說你今天收了江敘的手帕?”她突然湊到阮棠左耳大喊:”聾子也配——?”
尖銳的疼痛像錐子紮進耳道。阮棠踉蹌著扶住牆壁,左耳瞬間被刺耳的蜂鳴聲灌滿。她看見女生的嘴還在一張一合,但聲音已經扭曲成電子噪音。右耳突然捕捉到熟悉的腳步聲,下一秒,紅發女生被人拽著後領扯開。
”聲波在空氣中傳播的公式是什麼?”
江敘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盡頭,校服外套鬆垮垮搭在肩上。他單手拎著本物理課本,漫不經心地念:”頻率超過2000赫茲的聲波,在距離聲源10厘米處,相當於一架起飛的民航客機。”他突然把書拍在紅發女生耳邊,”要試試看嗎?”
雨聲忽然變得很大。
阮棠看著江敘的側臉,他說話時喉結的震動,睫毛上沾的雨水,還有握著課本的、指節發白的手。那些辱罵聲、嘲笑聲突然變得很遠,只有他清冷的嗓音清晰地從右耳鑽進來:
”道歉。”
紅發女生漲紅了臉。江敘忽然轉頭看向阮棠:”要不要接受,你說了算。”他眼睛裡有種奇異的光亮,”但下次記得——”話沒說完,他突然抓起阮棠的手腕沖向雨幕。
冰涼的雨水砸在臉上時,阮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驚人。江敘的手心很燙,他拽著她穿過操場,最後停在一輛重型機車前。
”戴上。”他甩過來一個頭盔,”送你回家。”
雨水順著少年濕潤的發梢滴下來,落在阮棠顫抖的指尖上。她看著江敘彎腰檢查機車油表的背影,突然想起物理課學過——人類能聽見的聲波頻率範圍是20到20000赫茲。
但此刻,她左耳失靈的裝置裡,分明傳來某種超出這個範圍的、劇烈而隱秘的震蕩。
就像宇宙深處,一顆星星正在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