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生。我是在,找報名處…”穆遠有些垂頭喪氣。

“各系的報名處都在西操場,你是哪個系的啊?”肖然嘴裡叼著酸梅湯的袋子,對著穆遠比劃。

“自動化系的…”穆遠邊說,邊翻開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巧了,我也是。”肖然一樂,從車座上跳下身子,接過了穆遠的行李,“走,我帶你過去。”

穆遠先是警惕的沒敢撒手,隨即看見肖然的笑容。清澈的眼神不摻一絲雜念。穆遠放開心防,把行李遞了過去。

“謝謝。”

“不客氣,我叫肖然,小月肖,然後的然。”

“我是穆遠。”

“哪個木?”

“穆桂英的穆。”

“遠呢?遠方的遠?”

“對,遠方的遠…”

穆遠跟在肖然的後面,看著眼前這個矮他半個頭的同學,前方漸漸浮現出一片紅旗招展的操場。清風襲來,自動化系的紅旗舒捲翻飛,莫名的有些紮眼。

肖然比其他人提前來了一個多月。他出生在長春,爺爺輩解放前是開中藥鋪的,後來併入長春國營中藥廠。父親肖錚排行老大,十五六歲高中沒畢業的時候趕上了上山下鄉,揹著大棉襖就去了黑龍江的雪鄉林場。當年去的時候連著棉襖一起上稱也就才120斤,在外面起早貪黑,喝了幾年的地瓜燒,變成了一個180斤林場大漢。返城的時候,家裡讓他回來念中醫,但是老肖認識了剛來插隊的肖媽媽,第一眼看見後就走不動道啦。

肖媽媽插隊之前就成績好,肖錚說那我不考啦,你考吧。我去找個事兒做來養家。就這樣,肖媽媽考取了師範大專,老肖接班去了中醫藥大學附屬中藥廠,是基建科的木工,後來又轉崗成了銷售員。

童年的肖然長得比其他同齡的孩子瘦小,性格開朗,每天就喜歡玩鬧逛遊。沒人陪他的時候,他自己找樂,燕子築巢看一上午,螞蟻搬家瞅一下午。院子裡的大孩子踢足球,他去幫忙守個門,大孩子打籃球,他守在邊上撿個球。不讓他上場也不急眼,樂呵呵的在一旁看著,是個天生的熱心腸。小學到中學,肖然還是文藝活動的主力,表演個相聲,模仿個小品,主持個彙報演出什麼的,各種活動都摻和一下,學習成績也不差,日子過的悠哉悠哉的。

肖錚是個勤勞聰明的漢子,對人熱情細致,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沒上過大學,高中沒畢業就下鄉插隊。面對時代的變遷,個人的得失都是滄海浮萍,老肖把希望寄託在兒子身上,期望著肖然能念上最好的大學,出人頭地。

肖然的讀書成績還算不錯,在重點中學排名靠前,但是距離出類拔萃還有一定的差距。更主要的是,肖然不是那種奮勇爭先的性格。每天看天是藍的,草是綠的,他就挺高興。老肖問兒子,長大以後想幹點啥,肖然說幹啥都挺好;老肖說以後想去哪兒讀書啊,肖然說本地的學校就挺好;老肖說你想不想去北京啊,肖然說沒必要吧,在哪兒待著不是待著?

老肖發愁了。

不過肖然的優點是比較聽話。剛上小學的時候,全國興起了學習西方古典音樂的熱潮,長春也不甘落後。老肖作為改革開放後早期從事銷售的人員,比普通的工薪階層稍微寬裕一些,咬牙把家裡的電冰箱賣了,給兒子買了一臺幸福牌鋼琴。肖然回家見到這個大家夥聳立在客廳都驚呆了,從此開啟了10年的練琴生涯。

在上世紀的八十年代末,一個普通家庭掏出6000元買鋼琴是了不得的大投入,更不用提每週一次的課時費,定期的調琴費,以及在酷暑寒冬乘坐交通工具的接送。這麼大的投入,是要見到回報的,已經和孩子的興趣愛好沒多大的關繫了。肖媽媽每天下班後都要花一個小時陪兒子練琴,確保肖然保質保量的完成任務。

肖媽媽祖傳五音不全,一首張雨生的大海學了10年,從來沒在調上過。不過這不耽誤她拿出爬雪山過草地的勁頭培養兒子。反正這一小時練琴聲不能停,完成質量每週有老師把關,至於接送肯定是風雨無阻了。

肖然不喜歡練琴,也討厭每次在一堆素未蒙面的叔叔阿姨面前表演,更討厭和同年齡的小夥伴們交流。但是肖然看到父母打雞血般的熱情,又沒法把這兩個字說出口。只好咬牙堅持著一路到進入了長春最好的高中。

那年夏天,老肖帶著兒子去了趟北京。老肖常年負責藥廠的北京片區銷售工作,也聽說了北京的幾大高校每年都有藝術冬令營。全國有藝術特長的孩子都可以報名參加選拔,如果透過的話是可以享受高考加分的。按照肖然的學習成績,若有這部分加分,考入晴湖大有希望。老肖輾轉透過音協的朋友,找到晴湖大學藝術團的老師,想讓人家提前給肖然把把關。

肖然先是給老師演奏了一首百鳥朝鳳,老師聽完搖搖頭:這個水平走鍵盤特長生肯定是夠不上了。晴湖大學的藝術團冬令營鍵盤隊的名額每年只有1個人,特別好的年份偶爾有2個人,全國報名的好幾千,都是各個音樂學院名師帶出來的孩子,最後錄取的是完全具備專業藝術院校實力,但家裡不想走藝術專業的那種準天才選手,肖然這個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老師看看蔫頭耷腦的老肖,又看看懵懂的肖然:“小夥子,我看你個人形象不錯。你還有什麼特長,給我展示一下?”

肖然聳聳肩,現場模仿了陳佩斯朱時茂的《誰是主角》,一人分飾兩角,活靈活現。

老師看的眼前一亮,拉著老肖的手說:“你別犯愁,鍵盤這條路雖然走不成了,但是我看你這孩子走表演主持是個好苗子。孩子才剛上高一,你們有針對性的培養一下,還是挺有希望的。”

就這樣,抱著破滅又重燃的希望,老肖給肖然在省藝校找了表演主持的老師,開始進行專業化提升。肖然也挺高興,再也不用練琴了。

高三的冬令營,肖然真的考取到了晴湖大學的藝術特長生資格。高考發榜,文化課成績加上藝術特長加分成功越過晴湖大學的錄取線。老肖聽到訊息後,興奮的手舞足蹈,淚流滿面。肖然在一旁看著狂喜的父親,心裡即欣慰又茫然。

作為藝術特長生,肖然要提前參加學生藝術團的暑期集訓,所以全家出動提前去學校報到了。因為還有近一個月才開學,肖然暫時由藝術團的師兄安排在一個老生宿舍裡面。除了排練,肖然在校園裡面已經東遊西竄了好多天,這才在在迎新的最後一天碰見了穆遠。

坦白的講,穆遠屬于晴湖大學的新生裡面出現的很沒有氣勢的一種。他被肖然輕車熟路的帶到了報名處,然後在人堆裡面很不起眼的辦完了手續。得益於肖然的忙前忙後,穆遠並沒有機會詢問什麼問題,也沒給老生們留下太多的印象。當然話說回來了,除非天賦稟異,男生也沒有辦法給老生們留下什麼深刻印象。老生們對於男新生基本上是自動忽略的。鑒于晴湖狼多肉少的優良傳統,對於老生來說,迎新的主要任務,是第一時間探測到今年有多少紅顏又薄命到這個和尚廟裡面。

穆遠剛剛在報名處核對了資訊,轉頭就看到了自動化系學生會主席楊博揮舞著紅旗,領著一幹人等殺向了一輛堪堪出現在視野中的校園巴士。穆遠縷了縷濕漉漉的頭發,回頭和肖然說:“靠,真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地方。”

同樣是新生的肖然並不知道這是老鬼們一年中最快樂的日子,平時他們可不這麼鬥志昂揚。他不置可否的笑笑,跟穆遠說:“走吧,先把行李放到宿舍,然後咱們去搞一輛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