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夏梅茵心內憤恚,睡意盡消。

八月匆匆已過,眨眼來到十月底,梧桐樹梢依然枝繁葉茂,煥發出盎然綠意,蟬鳥還在枝頭不知疲倦地叫著。

這個夏天還未逝去。

今天是物理決賽的考試時間,今年試區設在附中本校,路遲青難得收起心,認真對待,好好應付這場命運之賽。

筆試140分,實驗60分,設立一、二、三等獎。路遲青要求不高,國家隊可以不進,清北可以不上,拿個二等三等回去給祖宗十八代燒高香嗑硬頭,也算他光耀門楣一次,拿不到也沒關系,反正用他的話來說,一個人的失敗不能怪環境,要怪他自己,他就一普通學渣,有著普通的身世,普通的腦袋,失敗也算庸常。

管寧罵他:“你這人也太佛繫了,十幾歲的年齡,七八十歲的老命。”

路遲青說這叫人貴有自知之明。

曲珍拿艾葉在他身上掃了掃,辦法事似的嘴上神神叨叨說:“不用太緊張,考不上又不是犯法,我呢,對你沒抱什麼期待,你只要做一個善良的人,不做危害社會的事,我也就心安理得了。失敗就失敗唄,你又不是一次兩次失敗,榜上無名不重要,我兒子活的好好的,什麼都好了。”

路遲青張開雙手,帝王黃袍加身似的,老神在在說:“你開導我就得了,別出去開導別人,我怕被你開導抑鬱。”

曲珍拿樹枝打他一下,說:“你當我胡說八道呢,你應該感謝你有一個開明的媽,反正我是想通了,你看你們拼命寫的資料書習題冊,投入的資料費沒幾百也上千,最後也就賣個四毛一斤,當垃圾扔了當火燒了,就什麼都不是了,讀書是為什麼呢,不就是為了成為人上人,我兒子做不了人上人,做一朵天上的雲,做街道裡的風,做自由自在的鳥,那也是一種幸福。”

路遲青氣定神閑地轉個身,嘖一聲,無奈搖頭不說話,身上沾了艾草味,有點像夏梅茵以前喝中藥身上的味道。

決賽成績出來那天已經是十一月初,一城秋雨豆花涼,氣溫開始驟降,颳起冷風,梧桐也紛紛落葉,深秋已經來臨。

曲珍只想著兒子去競賽場見見世面也算賺一潑閱歷,沒成想賺了個大的,拿下省級一等獎,排名省前二十。

祖墳冒青煙了。

鍋鏟一丟,曲珍由於情緒激動,故作暈倒在地,路遲青視而不見地沒扶她,而是上街買了一把香燭紙錢,幾斤水果,去老祖宗祠堂前膝蓋點地,撲通跪著了。

焚香點墨,曲徑通幽,老祖宗的牌位似乎在發光。

路遲青想把好訊息分享給夏梅茵,又覺得不太好意思,炫耀似的,開啟聊天框視線往上一瞥,上條資訊她也沒回,永遠地埋沒在時間之海,他把手機揣回外套兜裡,緩緩地撥出一團霧氣,盯著那張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先祖奶奶的牌位,木牌微微褪色掉漆,又自嘲地想,人家是豪門千金,位高掌權者,還瞧得起自己?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形同陌路。

到了十二月底,快放寒假那陣,雖說路遲青平時成績考核不如何,好在思想品德考核過關,平日裡沒惹是生非,不聽課就安安分分睡他懶覺,溫老師也挺喜歡他,竭力給他爭取保送指標,路過看他時兩隻眼都情不自禁閃爍著不負師望的淚光。

溫老師截住他去路,慈藹笑問:“想上交大還是什麼大?”

路遲青被問的有種微微恍惚的感覺,他耳邊好似回蕩起曲珍說的那句:夏梅茵考清北就跟烤羊肉串一樣簡單,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有選擇上哪所大學的權利。

命運變化太快了,快得讓一個人脫胎換骨只在霎那之間。

他低聲問:“溫老師,我想問個問題。”

“噯,你說。”

“香港那邊,有什麼好的大學?”

“好的大學也有,可是物理學拔尖點的都聚集到國內了。”溫老師一臉狐疑又古怪地看著他,“咋的,你要考那邊去啊?”

“想的。”他說。

“考那邊去幹嘛,還不如去南大,南大物理學國內最了。”溫老師恨鐵不成鋼大聲說道,飲了口腋下保溫杯裡時刻待命的潤喉茶。

路遲青眼看他有口若懸河的勢頭,忙不疊擺手閃人:“算了……您當我沒問。”

路遲青思來想去,覺得考香港確實有點對不起自己這成績,他內心抗拒做抹布男,和父母膠著遍遍後,向南大提交了自主招生申請報名錶和學科競賽獲獎證書。

學校尖子生光榮牆在教學區一樓,學生路過總喜歡看幾眼,而現在上面多了一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榜上貼著一張路遲青以學校大樓為背景的寸照,照片上的少年劉海碎發有些長,五官端正不死板,一雙狹長單眼皮的眼微上翹,襯得那濃眉夾著冷峻和狂傲,又一副他強任他強無所謂的表情,在清一流的正經學霸大頭照中非常現眼包,很難不多看幾眼。

邪氣是邪氣,沒多少正派之氣,倒是那雙漆黑的眼睛有神有光,有空中星天上月,有夏中雲冬裡雪,看著眉清目秀。

嗯,帥的。

管寧這位閻王爺前蹦了很多回都沒死成的哥後來偷偷拍下來截成惡搞表情包,發在校內表白牆和學習群裡一人瘋千人傳。

甚至有和他玩得較好的哥們給他配字配裝飾,層出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