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業下旨召內閣大臣入宮議事,我也不做停留回到芙蓉殿,擔心了這麼久,演戲演得太累,終於能什麼都不想好好睡覺了。

次日一早就聽到沈業的聖旨,瑞王沈瑾撤去親王爵位流放嶺南,王府眾人變賣為奴二十年不許入京,其母可網開一面由宮中供養,仍住在掖庭。

輔國公既已自盡謝罪,家中男子一律發配極北之地順州受嚴寒之苦,至死不得離開,女子皆沒為官奴,終身不可贖身,如遇天下大赦,她們也不在其中。

至於太後,本是宋氏族女,勾連親王意圖謀反,其罪當誅九族,看在對皇帝的撫養之恩,只誅父族即可。

這樣算下來,宋美人也在其中。

想不到事到臨頭,宋氏一族中竟有人出首當年鎮安侯府一事,直言李侯為人陷害,他竟想將功贖罪以求保命,把宋家做的事都抖了出來。

這反在我意料之外,我和沈業本打算讓刑部官員出首此事,他卻主動送上門來,打相府一個措手不及。

相府本不用受株連之禍,這下倒人人自危了。

刑部和大理寺都有當年鎮安侯府反叛的卷宗,在西境刺殺沈業的趙措原本關在刑部大牢,他是當年鎮安侯李承澤的副將,有他的口供更證實李承澤並非通敵叛國,鎮安侯府也因此順利翻案,罪魁禍首便是宋錚和太後。

怎麼處置宋錚,全在沈業一念之間。

我心情大好,坐於窗前賞花飲茶,沁馨來報門外有人求見,竟是我那一對兄姐宋卿容和宋卿安。

宮娥上了茶我就讓她們出去退得遠遠的,以免被人偷聽談話內容,只留陸越一人在殿外以防不測。

宋卿容見我不慌不忙尚有心思賞花品茶,按捺不住性子怒沖沖道:“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後娘娘居然還坐得住?”

“本宮為何坐不住?”我笑道,“小宋大人是外臣本不該入後宮,既然費盡周折求見本宮,有話就直說吧。”

“父親下獄,我們兄妹想盡辦法也沒用,希望妹妹能在陛下美言幾句,別讓父親受太多苦,若能留父親一命,兄長感激不盡。”

我嗤笑:“父親?小宋大人莫不是忘了陛下封後時的旨意,本宮可不姓宋,自然也沒有做相國的父親。”

宋卿安比宋卿容有腦子一些,她見我言語不善憎恨宋家,不得不放低身段懇求道:“是我們兄妹對不住你,讓你從小受盡苦頭,可到底是一家人血脈相連,姐姐也是沒辦法才來打擾你。”

宋卿容轉過勁來,亦言辭懇切:“五妹妹,你就幫幫父親吧,相府也是你的家啊…”

八月天氣涼爽,可再涼,也不如心涼。

我冷冷道:“陛下真要計較起來,姐姐嫁入國公府不會受牽連,倒是小宋大人自身難保,”

宋卿容被我噎住,和宋卿安四目相對還待開口,我先道:“我娘是怎麼死的?”

仔細觀察他二人的反應,宋卿容倒是平常,宋卿安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願開口,磨蹭半天才道:“母親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出來,心底無限悲涼:“不是故意的…姐姐可真會說話,明知我娘身體不好,明知她擔心我在王府的處境,你們還拿我的事去刺激她…”

“五妹妹…”

“兄姐這時想起我是你們的妹妹,那我娘去世後我病重時,可有人想著來王府看我一眼,怕都是懼怕王爺連問都不問一句。我回相府探親,誰又給過我好臉色了,兄長曾說我不懂禮儀不通詩書,舉止粗俗不堪入眼,敢問兄長,我在鄉下這十五年兄長可教導過我一次半次,可想過妹妹是否啟蒙,有沒有託人送來一張紙一支筆,我及笄時姐姐可送過我一支釵一朵珠花,若非我跟著村裡的學堂上過幾次課,現在恐怕字都不認識。”說到最後,我聲音哽咽險些失態,幼年時的辛酸全在此刻湧上心頭,“若不是要替姐姐出嫁,父親恐怕都想不起宋家還有我這個女兒,你們又怎會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妹妹呢?”

宋卿容神色尷尬,他沒想到我還將往事記得清清楚楚,更沒想到我會這般記仇。

我道:“我還不滿十六歲就離家嫁人,京中官宦人家哪家女兒是像我這般早早嫁出去的,又有哪個像我一樣夫家不喜娘家不疼全無倚仗的。”

我沒有閨閣朋友,沒有為我撐腰的家人,除了李長季我不知該向誰訴說心事,無論喜悅還是悲傷只能自己承受。我生於相府,本該是多少女子羨慕的好出身,本該受更好的教養,到最後卻連小官家的女孩都不如。

沒有享過家世帶來的優待,也沒有普通人家的天倫之樂。

我不欠宋家的,一點都不欠。我娘為宋家生下女兒,獨自撫養孩子長大成人,她更不欠宋錚什麼,是相府欠她一生安穩,欠她一條命。

說我小人得志也罷,說我狐假虎威也好,我絕不會輕易放過宋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