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聽到沈業的話我渾身一僵,原本平靜的內心泛起無限波瀾,嘴角不自覺地垂下。沈業依然抱著我,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他也看不到我的,良久我才道:“所以呢,你要除掉的宋家人,也包括我嗎?”

宋氏一族是梗在沈業心中的一根刺,他遲早要將他們拔除,可他突兀地提起我是宋卿言而非康米妍的事實,還是讓我心驚。

沈業撫著我的後背,說道:“只要你的心在我這邊,我就不會傷害你。”

我沉默良久,還是問出了那個我好奇多日的問題:“從前你的處境那麼難都沒有過反心,為什麼從西涼回去後就…”

話音還未落,沈業的眉頭已蹙在一起,有一瞬間他看我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溫情,我只能強撐著回視他,入宮這麼久我還不知沈業到底為何選擇逼宮造反這條路,芙蓉殿的宮人不會有人告訴我,他們對此都避之不及,生怕說到不該說的葬送性命。

延英殿的氣氛憑空緊張起來,時間好像停滯一般又熱又黏,緊緊把我包裹在其中,青花瓷缸裡的冰塊漸漸融化,發出叮當碰撞之聲,卻沒有絲毫清涼感。只覺格外緊張。

沈業面色不悅,我自知碰到他的禁忌,慌忙掙紮著要從他膝上跳下,他卻沒有放我下來,說道:“沈璋想要我的命。”

我不知所以疑惑地嗯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的問題,當即不再亂動,好好待著聽他說話。

沈業道:“沈璋把我支走,我就猜到他想對城防軍有所動作,我回上京後去檢查軍中情形,果然我手下四個副將有兩個投了沈璋。”

“城防軍的最高指揮權,不是先帝麼?”

沈業笑了笑:“不是,城防軍是父皇留給我的,副將皆是和我從小到大的玩伴,只對我忠心,沈璋和太後也不能明搶,索性威逼利誘,收買了他們,這兩人還想遮掩,卻沒想到我留在京中的眼線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我道:“宮變…是怎麼回事?”

“沈璋以為多了兩營的兵力再加羽林軍,就能穩穩拿下我,他邀我赴宴為我慶功,徐津又恰巧告訴我羽林軍換了佈防,我和採瑤心裡都慌得很,明明慶功宴已經辦過為何還要再辦,他又讓人在西境殺過我一次,這分明是鴻門宴,我越想越煩,索性反了。”

沈業說得簡單,語氣卻並不輕松,相反有些無奈和悵然:“我帶著府兵和另外兩營殺進宮中,幾乎沒有多少阻礙,不到半日就成了事。”

我竟從沈業的話裡聽到惋惜之意,他和沈璋一同養在太後宮裡,相處多年多少有些兄弟情分,想來他也並非完全討厭沈璋。

“大皇兄沒得早,太後難免會過分寵愛管教四弟,什麼事都替他包攬,四弟性子怯懦又膽小,哪裡會想這麼複雜的事,這多半是太後的主意。”沈業平靜道,“母妃還活著的時候,皇子中只有四弟與我年齡相仿,我和他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練騎射…我也沒想到,最後是我親手給他遞的鴆酒。”

我說:“皇位之爭,不過是成王敗寇,若是先帝的勝算更大,他也定然會親自遞那杯鴆酒給你。”

沈業有些意外,抬頭看了我一眼:“你這麼想?”

我點頭:“我從小沒有和兄姐相處過一日,不知道有手足的滋味,自然不會將手足情看的太重。”

沈業手鬆了松,我順勢從他膝上跳下,倒杯涼茶給他:“降火的。”

他嘴角上揚,對我道:“我又沒著急上火。”話雖這麼說,他還是把涼茶一飲而盡。

延英殿如無人般安靜,只有這樣,沈業捏碎茶杯的聲音才清晰可聞,那茶杯是薄胎,蓮花紋的杯口,杯身畫著紫色的丁香花紋。沈業用的器物無不價值連城,我正要心疼這名貴的盞子,忽見他指縫中隱隱有一抹血跡,趕緊掏出手帕捂上要讓人叫太醫,卻被沈業攔住了。

“又不疼,你叫喚什麼。”他神色如常擦去血跡,“一個小口子,都感覺不到疼。”

我好氣又好笑:“剛還說沒上火,轉眼茶杯都捏碎了,你想出氣,延英殿這麼多東西還不夠你砸的,非得傷了自己。”

沈業鬱郁:“本來想忍著,想想還是氣。”

我從盤子中挑出幾顆葡萄給他:“現下宋氏並無錯處,你氣也沒用,你雖是天子可以強權霸道讓人俯首稱臣,但人心最難歸攏,尤其是那些愛咬文嚼字動不動就死諫的文官。”

“文官也就罷了。”他道,“要是能…”

沈業話沒有說完,我卻聽出他的意思,孟採瑤的父親駐守北境,手下軍士不到十萬,而親近太後的輔國公以及安西都護府有近二十萬人,眼下他們按兵不動,但若真有逼宮那天,沈業的下場未必比沈璋更好。

而因從前太後的刻意壓制,沈業的親兵也不過五萬人,能帶兵的將領也沒有多少。

我心中一動,試探道:“沈業,你對我好讓我做你的皇後我很高興,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但是我始終愧對李長季,他被宋家所害家破人亡,又因為我險些沒命,如今他一無所有…”

沈業打斷我的話,眸色暗沉:“你還喜歡他?”

我連忙否認:“沒有,我只想補償他,讓他過得好一點,這樣我才能慢慢忘記他,不會因愧疚而惦記他,沈業,你能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