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約好見面的日子到了,陸越已在宮牆邊上等我,他撐著一把油紙傘,濺起的雨水打濕他的袍角,旁邊等候的羽林郎和他俱是一樣的打扮,看起來就像尋常大官家的家丁護衛。

我戴著帷帽遮住臉,身著淺粉色窄袖衫和水紅色襦裙,梳著最簡單的交心髻,用珠花點綴。

這麼一身低調樸素的衣裙,哪有半點貴妃的樣子,旁人只會以為我是尋常富戶家的夫人,既不會驚訝我的身份,也能知我來歷不小不敢輕易招惹。

沁馨小心託著我的手臂扶我上車,殷殷囑咐:“路上可要小心。”

和李長季約好見面的地方離他的小院有三條街的距離,是一處待出售的宅子,房主急需用錢著急出手,便把房掛到牙人那裡,偶爾有人租住一兩日,付雙倍託管照應錢即可。

一位羽林郎上前敲門,剛扣響院門便傳來嘎一聲開門的聲音,羽林郎亮出令牌,院中人似乎往裡讓了讓,陸越掀開簾子扶我下車,搭上陸越手臂的一瞬我看到一閃而過消失在門口的衣角,鼻子已滿是酸澀。

四位羽林郎分別站在四面屋角,陸越守在門口,我和李長季相對而坐,中間是一方小桌,旁邊的火爐上有燒開的滾水,他拎起壺柄將熱水注入面前兩杯茶盞中,白毫銀針頃刻間上下翻滾起來,泛起淺薄的霧氣,到底是在夏日,霧氣剛飄起便散了。

李長季移一盞至我面前,還是從前那般熟稔的口氣:“小心燙。”

我低低“嗯”一聲,心酸地要命。

他沒有我想象中要為父母報仇翻案的興奮,從始至終都平淡如水,也沒有急著向我要卷宗,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臉上彷彿有種淡淡地哀傷,就像山中高士看透世事後不得不歸隱的心死。

我取出包袱裡的卷宗放在李長季面前,剛要開啟他卻摁住了我的手腕:“阿言,先不急。”

我說聲“好”,我本也不知該如何讓他接受這殘忍的事實,索效能拖多久是多久。我和他能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故而我的目光想更多停留在他的臉上,李長季也是。

暴雨砸在屋頂的瓦片上噼啪作響,外面一片紛亂,屋中靜默異常,我和李長季對視許久,直到兩人都濕了眼眶才挪開目光。我下意識借喝茶掩飾,手指剛碰上茶盞立刻縮了回去,渾然忘了李長季注的是滾開的水。

李長季立刻搶過我的手對著窗戶看,指腹略略泛紅,他打濕手帕敷上我的指尖,說出了見我後的第三句話:“你這麼不小心,我怎麼能放心得下。”

他年少時便是少言寡語的性子,帶我出去玩也多是我走在前面說個不停,他沉默聽著附和兩句,相處久了才多蹦出幾個字,說一長串的句子。那會我還差點以為他在故意裝高冷,好符合自己行蹤不定的神秘身份,再後來他對我動情,終於能像正常人一樣好好說話了。

我沒有勇氣再承受他的情意,讓他還蒙在鼓裡,自顧自開啟重新謄錄的卷宗放下他面前,心潮澎湃:“你快看吧。”

李長季聽我的話拿起卷宗看著,他看得很不專心,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草率,直到快看完時也沒有我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或痛哭流涕,我以為他會痛心疾首地控訴為什麼造化弄人他會愛上仇人的女兒,抑或恨我討厭我、後悔這些年對我的好。

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把卷宗合上放好,和我剛來時一樣平靜,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身姿挺拔,低頭喝的姿勢也還是那麼從容瀟灑。

我突然什麼都明白了。

那日我用自己的性命威脅沈業,換來為鎮安侯府平反的機會,李長季虛弱至極還要攔住我,入宮的幾次見面我偶爾提起,他也極力避開這個話題,還讓我不要再查下去。

我的表情肯定很難看,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聲音也因哽咽變得沙啞:“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李長季道:“是,我們認識的第二年,我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胡亂擦去臉上的淚,心痛地無法呼吸:“那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

一滴淚落在李長季的臉上,他整個人似脫力般委頓:“我也不知道。”

看見他哭我更難受了,心密密地疼,我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卻情不自禁貪戀和他更多地觸碰,我顧不得想太多,繞過小桌坐在他面前,一遍遍摸他的臉。

我說:“李長季,是我對不起你,你若是要恨我…我不會有任何怨言。”

這些話說出來有多刺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想他恨我,不想他離開我,若是從前我還能懵然不知能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那麼現在我和他必須把所有恩怨都放在明面上講,他的選擇,我都得接受。

李長季撫上我的鬢角,笑容蒼涼:“阿言,我怎麼可能會恨你,你是我的阿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