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周美人捱打這件事在沈業的刻意壓制下漸漸無人再議論,沈業見她不再鬧騰後送了幾枚珠花以做安撫,自此周美人見我雖依然咬牙切齒地恨我,表面的功夫卻做得更足了。

不止是她,後宮嬪妃對我越發恭敬起來,使我不由感慨果然人善被人欺,往日我對她們和顏悅色時她們都當我好糊弄,偶爾禮數不周我也不去管教,現下恨不得每次見我都行大禮,生怕我噼裡啪啦也給她們兩耳光。

唯獨孟採瑤笑嗔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周美人也太出格了。”

我笑道:“現下更有人恨得牙根癢癢,看我如眼中釘肉中刺一般了。”

如此便消停過了幾日。

我的視線挪向窗外,上京到了雨季暴雨如注,連綿多日不停,院外的青花大缸裡種著幾支荷花,雨打荷葉聲甚是讓人內心安寧,我以為沈業不會來,然而他還是不顧風雨坐轎來了芙蓉殿。

宮娥忙打熱水備帕子給沈業擦臉驅寒氣,又找來幹淨衣裳給他替換。

雨天暗得格外早,沈業在換寢殿衣裳,我想著他要看書或者批奏摺不方便,於是拿著火摺子挨個點蠟燭,外間的蠟燭全部點燃,殿裡便比他剛來時亮堂許多。

沈業沒有看書,而是從朱義手中接過兩副卷宗,讓所有宮人退下後示意我開啟。

我在燭光下仔細讀卷宗,看了幾行後意識到這是鎮安侯府謀逆案的卷宗,沈業果真在一個月內給了我答複。

我認真比對卷宗,卻在全部讀完時如同抽走了渾身力氣,手腳發軟。

留在大理寺存檔的卷宗上清清楚楚記錄著十五年前鎮安侯李承澤與回赫及其餘小國奮戰的過程。

李承澤駐守安西都護府,連續半年不斷收到回赫的挑釁,李承澤上書太宗皇帝懇請由他帶兵迎戰,太宗皇帝允準,李承澤帶領安西都護府八萬兵馬,與諸小國奮戰二十餘日。

其時恰好冬日,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將李承澤和他帶領的一支精銳突襲部隊困在雪山,大雪封山不辨方向亦無法求援,派出去送信計程車兵統統有去無回,眾人迷茫之際李承澤決定帶領手下副將闖出一條路來,三日後李承澤折返,聲稱找到大軍的方向,結果走出山中沒多久,就被埋伏在外的回赫兵俘虜。

卷宗上說李承澤被俘後投靠回赫,與回赫國主勾連,放出假訊息引安西都護府的兵馬入回赫埋伏,中原軍隊折損半數,幾乎全軍覆沒。

而鎮安侯李承澤不知所蹤,有人說他隱姓埋名生活在回赫,也有人說他自知愧對君主又牽連妻兒,自殺保節,從此鎮安侯府通敵叛國兼謀逆罪板上釘釘,李氏三族盡滅,朝中再無為李氏說話之人。

而沈業調查數月後才知,原來李承澤身邊的副將孫早被太後收買,他主動為李承澤出謀劃策,要與李承澤帶騎兵突襲回赫大營,把李承澤引入雪山,又攛掇李承澤去探路,為得是讓太宗皇帝以為李承澤故意放訊息給回赫。李承澤被俘,他作為副將帶著兵符和有主帥私印的手信便可調兵,以營救主帥為由將大軍誘入陷阱再一舉殲滅。

李承澤對他多年下屬深信不疑,到死還以為副將對自己忠心耿耿。

這位副將,便是如今鎮守安西都護府的趙措。

而替太後收買趙措並設下這個陷阱的人,是我的親生父親宋錚,十五年前他只是小小的刑部主事,為了投靠太後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不惜犧牲數萬人的惜命,亦不惜一位難得的將才,使他剛過而立之年便死在關外的風沙中,死在自己人手裡。

我長吐一口氣,手不停發抖:“沈業,這是真的,還是你為了讓我對李長季死心做的假卷宗來騙我。”

沈業道:“我要是想騙你,就會早早做份假的給你,何必耽擱這麼久。”

看來是真的了。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手中的卷宗不知何時揉成一片褶皺,為什麼…為什麼事實竟然是這樣,我一向對自己救了李長季的事引以為傲,覺得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少時我常以這個理由使喚他,讓他揹著我爬山,給我爬樹摘果子,他稍微慢一點我就理直氣壯地跟他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聽我的話。

李長季對我的無理取鬧照單全收,笑著答應我說:“好,你說什麼我都聽。”我還很得意,沒想到相府才是害他到這般地步的罪魁禍首。

如今看來真是可笑,他本該是金尊玉貴的侯府世子,本該在國子監好好念書練劍,長大後無論從文從武都有一番大好前途,或許還能接替他父親的官職保衛邊關百姓,而他現在只能浪跡江湖做個遊俠。

我父親害死了他父親,我又差點害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