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忌滿,求不得

老婦的手指靈巧而輕盈,數次,她取用茶葉的動作了令昆莉亞想象出紫羅蘭色的蛛網,而她在這蛛網的中央。恍然,當她抬起頭企圖尋找時間時,窗外的天光總是凝固,似時間不曾流動,而牆上的時鐘早已停滯,標記不知多久的從前,這時,聲音就會穿過她的外殼,直達內裡,至於,想要動,也無法動彈了。她有些口幹舌燥,卻也不能喝這杯中的血,只能這般僵持著,聽老婦說起這久遠,但興許早已同這教堂內的擺設諸事一般封存在此間的過去;昆莉亞能看見,維斯塔利亞眼中霧靄般的雲影,穿行的血絲又使其如清晨中枯木上,清澈的露滴。她對她開口道:

“建立‘鬣犬’的前夜……“

她以一種回憶式而情感淡漠,又如刻骨銘心至歷歷在目的矛盾,因此無定形的清晰開口道:

“那個年代可不是什麼好時節。整個世界走動的都是心如野獸,而完全失去自然的庇護和其最基本道理的人類。這世界,從它創造的一刻開始,就並不完滿,”老婦抬眸看她,昆莉亞只感心悸和一種強迫她反省至羞愧的沖動湧上腦海,至於她因疲倦而蒼白甚至有些泛紅;老婦抬起手,吹拂勺中的茶灰,續道:“但那個年代啊——在屬於龍心的最後的輝煌中,實在也是太過分了。”

“知道真史罷?”

她回憶那些光聆聽就至毛骨悚然——最關鍵的是,似乎要為某種不知名的理由將她為人的根本,最初只是那一縷猶疑,最終卻終於狂烈似鐵的信念,生生撕碎;故而為此,昆莉亞平日甚少思索關於真史的種種。時至今日,這段掩埋在密文中的歷史仍有諸多莫衷一是之處,但昆莉亞從未想要如學者般徹底明瞭。過去不會改變,但她戰鬥的信念——只屬於那不能動搖,對於絕對至善的信仰。那是不管罪惡多麼深重都必須貫徹的事物,不容她,作為一個戰士,去以追尋所謂歷史的真相而鬆懈。

然——面對這老婦,大約是直覺中也知道,這機會甚少,她在面對她淡色的笑容後,還是瑟縮著開口了,其畏懼之姿,豈是那單騎守關的將軍,而竟如孩童般惶恐!

“……那個年代,人真的會吃人嗎?”老婦點頭,別眼望向窗外:“人吃人,且,有些人,在徹底作為食物死亡前,就不知道被吞吃了多少次。”言及此處,她稍望向自己瘦弱的手臂,似有片刻,不是作為一個歷史的講述者,而切實作為那僅僅的一個人,失去了理性的全知之能,喪落了旁觀的冷靜之姿——昆莉亞可感空氣的冰冷的灰粒落在她手上。這物質的世界,如何使幻象?若是幻象——她不由想抬手安慰這婦人——那也必然永世難忘,為始為終的目的和結果。她的手已伸出,只聽這陷入人之回憶的老婦,輕聲嘆了口氣。

“人欠缺對非己者最基本的同情,更莫說是關愛了。故而那時,人可毫不猶豫地殺死敵人,作為自己子嗣的苗床——殘殺婦弱,為嘗她們凝脂般的肌膚。”她見自己如今枯瘦的手臂,複而露出微笑,再看昆莉亞。席間因她聞言後的悵然而寂靜,許久,那握著黑血之杯的手再度攪動,昆莉亞問:

“那,夫人……為何那時,生命,卻是從屍體中誕生呢?”

老婦聞言,稍見思索,卻也似飄忽至更遙遠的時間中了。她外望一眼納希塔尼舍的山川海崖,良久,複而道:

“這就是一個更長的故事了。說得簡單些,那是第一任白龍王,憑借一個我也不能理解,似乎扭轉了自然道理的方式所達成的奇跡。兩千年說長不長,說短,對於一個噩夢來說,又實在是漫長。”維斯塔利亞回頭,看著昆莉亞的眼睛,道:“你問的這件事,來自比‘鬣犬’的成立更久遠的年代,第一次‘環月’升起的時候,但,不錯,若你要知道‘鬣犬’為何會誕生,大約非要溯本追源,至於那時才行。”她笑笑,望著昆莉亞緊蹙的眉頭:“還能理解嗎?”

昆莉亞不言語,只緊握著拳。腦海深處,似有種劇烈的反感,使她甚至希望背身而去,逃避對真相的目視和理解——她害怕了,她意識到。她害怕她會因為明白一切而再度感到那絕望,如塔提亞的空洞。昆莉亞深知自己不能倒下——但,在即刻的猶豫後,她也閉目,明白了,她亦不能逃避。冬風灌入室內,她抬頭注視那肖像,見到其似從千年之前來,無絲毫生機,浸沒在絕望之中而緊緊相依的人形,心中驟生悲愴。機理尚且不明,人心卻已頓悟了。我們的歷史——不是一個過去的故事——我們的存在,甚至不是僅於當下——多麼沉重,令人無法呼吸啊!

仍然,人必須面對這一切……

故而,她點了點頭,重新望向維斯塔利亞,用她始終如此的敦厚和耐勞,溫和而悲哀道:“我知道我們的歷史中存在種種罪惡。請您將一切都告訴我罷,維斯塔利亞夫人。”她對她手,將手放在心口:“無論您是誰,無論我是誰——我想要試著替未來,稍微背負這重擔。”

而,聽此,維斯塔利亞笑了。

“你真的和他說的一樣,是個淳樸到讓人心酸的孩子。”她說。

——敘鉑.阿奈爾雷什文。

她思索道;周圍計程車兵等待,腦海中的聲音亦然。她繼續想:

——按照眾人與我所言,血龍王不應該反對我,黑龍王,我的生父,早已死去,這唯一一個能與我作對的只有白龍王。敘鉑.阿奈爾雷什文又知道封魂棺的所在地,他確實有可能是白龍王。

——封魂棺……

她腦海中的那聲音喃喃道,罕見,竟有些失神。

——怎麼了,信使?

——啊,沒什麼。只是……血馬兒,你所在的地方,確實有一個非常強大的神。比起這些‘龍王’,聽上去只是某種術法的使用者,我覺得您應該更關心這個神。

——關於這個,你——

你不必擔心。她於腦海中尚不及言畢,便聽帳外傳來一陣喧嘩,又一時,帳篷被掀開,透進一陣白光,那像是天最清明的時刻,又在定神中,如是一個幻化的人影了。

她的手指,在桌邊,忽而松開了。腦海中,那聲音似察她的變化,甚至是失態,以輕微的聲音問詢:

血馬兒?

她卻,唇瓣張開,無法回答。“這裡頭——不太幹淨,您——”

有衛兵在阻攔來人,然雖其軀體,到底柔弱,無法突破這阻撓,聲音,卻同萬界的報時鳥,鳴叫著新光的道路,傳至她身前了。

“——安鉑!”厄德裡俄斯喚道,喜極而泣。安伯萊麗雅神情驟變,不顧腦海中聲音悽厲反因此反應越發劇烈,感一股劇烈如火炎的痛苦,若滿載數月來解離而關閉的人身劇痛沖上心口,血如刀而每呼吸則割裂。她捂住胸口,瞳孔大張,藍眼如動蕩的大洋,望著來人。

那人影映在她眼中——腦海中那聲音驚呼:

血馬兒!

她就是那個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