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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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安鉑。”他對這孩子說:“塔提亞女士是昆莉亞女士的朋友。你可以相信她。”
他有一會沒有和塔提亞說話,留她在背後犯嘀。怎麼啦?
——跟娃娃說古梅伊森語呢?
她抱著臂,低聲道。馬車穿過城洞,飛馳上橋。喧嘩聲終於消失了。
傍晚時分,車隊停在‘海燕之野’上休憩用餐,車內三人各有動作。最年幼的這個率先開口,如常彙報她的想法和去處,如此輕刺開室內已寂靜許久的沉默。“我想出去走一會,叔叔。”她說。克倫索恩那時深浸自己的思緒中,感腦中糾纏紛紜;一路,他可感旁邊的女人睡得安穩,而這安穩是他無從分享的。間或有時他感到心中種種念頭和設想讓他幾難以忍受,想和身邊這人分享,又恍然察覺她並非是個好的寄託物件,甚至,連他想和她分享的這念頭,都是嚴重的錯誤,又更為黯然地壓下了念頭。這孩子的聲音讓他忽然意識到這一程無言而反複的磨難已結束,而,正是時,他旁邊的女人也似雖馬車停止驟醒,睡眼惺忪,尚維持著抱劍姿勢,嘟噥道:“天黑了?”車外,馬群嘶鳴,夜風吹拂,孩子的藍眸同他望著,等他的聲音,將這空間的靜默解除,使內外的夜相融。
“是的。”他回答,先對他身旁那女人;他沒有轉頭,眼看著孩子。他顫動嘴唇:“是的,我們下去罷,安鉑。”
自從上次在庭園中見了蛇,他堅決要求給這孩子換上長褲,盡管眾人驚稱她們從來沒見過。他下了車,因久坐,感腿部有些腫脹發酸,足下踉蹌。孩子年幼,大約是沒有什麼類似深刻感覺的,只覺得空氣驟然清新,耳邊充斥著自然美妙的樂音,現在,即使不用捂著耳,四處也再不見喧嘩了。她對此是滿足的,只是到底沒有這樣的表達欲和前後明晰的因果,只是不由自主地,向前,使草野連綿不斷劃過她的長褲。群山籠罩著草野,鳥的藍影掠過山月;她忽然放鬆了,仍帶著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寧靜,深深感受著傍晚時忽而涼爽的空氣,那兩個成人,在背後看著她。
“……怎麼,學不會說話,幹脆另闢蹊徑,直接學古梅伊森語了?”
她說,推了推他的肩膀,讓他有些吃驚,側頭看她。兩人有些年沒見了,但目光相對,似乎還是曾經那樣。她原本不覺得有何異常,看見他面上的神色和眼邊的皺紋,忽而便有些不自在和心酸了。這雙眼睛,她還能認出來,時間卻流逝……這個曾經在她懷中躺過的嬰兒,竟有些中年的成熟和疲憊了……
但世界變了多少呢?像是完全變了,又像是一成不變……
他再度把目光轉過去,於她些許溫和的目光中。她們站在一棵高樹下,前邊,那孩子緩慢走著,時而蹲下身,撫摸地上的草木,如碰那動物。他面露微笑。
“她不是個傻孩子,塔提亞。”他稍微偏離了話題,從此處開始解釋:“她會思考,並且有自己的喜好。當我和她對話時我便發現了,她的口音和造句方式都不由自主地偏向古梅伊森語,而盡管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做了嘗試。”
他抬起手。她抱著劍,挑眉看著那孩子。
“而現在成果斐然。”他輕聲道。夜風吹拂,月光越發明亮。
她想俯身靠在草野上,卻因深知倘她如此做,叔叔必將注意到她,連聲阻止她,故只站著。草野是一片對話的牧場,此處,彼處,時時刻刻傳來呼喚,叫著她:血馬兒……
——跑罷!
——去看罷!
那聲音道,傳來那似真似幻,似人為而似全然自然之聲的響動。她極目望去,不知何處花開,又何時凋落。她很確定上午車輪碾過了一個活物,因她聽見聲音說:
小心,小心。她聽見它對她的呼喚,讓她去理解這些人的語言;讓她去看大地的痕跡。
聲音呼喚著她去領會這土地對她渴望,此起彼伏,微弱飄渺,如空谷傳音。她想走遠些,聽得更清楚,更明確,又感到她背後,叔叔的目光在牽引她。
她停下了,手握一束草葉,輕眯起眼。她再次皺起眉:如她叔叔觀察的那樣,如今這情態多了,因她的心在她不明之時,與她周圍悄然增多的可感語海一道生出了同外界的割扯。她想——隱約有著輪廓,卻陌生,她看,隱約若是物像,卻蒙著一層不情願的紗。她不知這是種最陌生而危險的體驗,去有個人喜好和主觀傾向——像這芸芸眾生般——她更不能知道,不只在這渺短生命中,她於此陌生,便在更長的維度上……這也是天地來的第一遭……
她向前一步。她見到月光下的草葉上,兩個並肩的人影。母親的身影是特別的,她認出她的輪廓,像這荒原中唯一的花。
“——挺驚訝的。”她聽他說,撇嘴評論。他說是的,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她又推了他一下;他應該看著那個孩子,但回過了頭。久違,那種靈活的埋怨和明暗,如他少年時代,又出現在他面上。
——幹什麼呢?他輕聲道:看著孩子。
她笑了。
“嘿,少爺!”她摸了下他的頭,滿意他現在這個樣子,然後,變了神色:
——是挺驚訝的……我以為你倒應該是和厄德裡俄斯一起,被關進小黑屋的人,而不是計劃參與者。我真的很驚訝。
克倫索恩。
她幽幽說。他沒有回頭。很長一段時間,她們之間沒有說任何話。她們向前看,在車隊旁,月照無人處,看見了兩個人影。
塔提亞吹口哨:說真的,她也是太……饑渴了。
那麼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