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經,不就是血嗎?她心想:那男人恐怕是餓了吧?

如是一瞬,她反笑了,心情輕松,喝了一聲:“駕!”便催促著那馬向下奔去,疾馳向環城路。海線漸近,視野開闊而深藍。怎麼不是這樣呢?那男人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她朝軍營奔去,林木破開瞬間,環月現於海上,在天下人目前都朗朗碩大,使她飛馳於馬上的影,像個無身的暗騎般,融於黑夜。

“你可回來了,塔提亞——”

她心情是暢快了些——現在看來,全是環海空氣清新之故,和她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處境,沒有任何關系——什麼人能從周遭的喧囂和桎梏中徹底解脫,處變不驚——如果有,那也抱歉,不可能是她們——她們服務的就是為了一驚一乍而培養的職業,不得不時時刻刻受其驚擾了!

到軍營門口,內裡的紅光就照了她滿面。她已皺眉,懷著警惕和退卻的決心,想,一旦出了什麼情況,她就跑到旁邊的樹林裡清淨一夜,但即便這樣,渾身警覺,她還是沒能一次制服五六個人。她進了門,約有一隊人,都已喝得七葷八素,瞥著她,就擁上了,扯著她的手臂,將她往這渾濁的溫暖中扯,嘴裡道:

“喝點!找你半天了——”

“又發什麼瘋——”她張嘴,被灌了一大口,咕嚕嚕地嗆著酒。“我說話,你灌什麼灌!”她嚥下去,嗆得滿身都是,甩開幾個醉鬼,扶膝蓋,喘息。她憤怒地瞪著來人,對著她們笑嘻嘻的臉,終抬起身,又搶過酒瓶,望嘴裡灌。

“喝!”幾個士兵都大笑。喝。她大口灌著。這酒真不錯,醇厚,濃烈,又甜美,誰花大價錢買的?

“還有,還有。”眾人道,將她往裡面扯。她動了饞心,本已跟著去了,心中想到什麼事,忽然又停了,停在原地,眼珠轉著,遠處,笑聲傳來。

——天命之王,天命之王!

她眼一圓,滿鼻都是這酒水的香氣,心癢難耐,終於還是咬牙,將手上的酒瓶摔在地上,不聽身後阻攔她的聲音,轉頭就跑了。

“塔提亞!塔提亞!”一雙雙手找著她,她不理會,跑出門,又攀上牆,往屋頂上爬,不發出什麼聲音。隔著營房的佈置,她俯在屋頂上,見中央區域亮起的火光,一群群軍官聚在一起,痛飲歡歌。她始終皺眉,終緩緩坐了起來,盤腿在那。沒人再注意她,因都沉浸在醺醉的狂歡中,她往內看,果見奇瑞亞在場中,脫了上衣,和眾人一起狂歡,旁邊摟著兩個軍官,臉色有說不出的陰沉。她這種陰沉,看上去並不該是一個中年人的鬱悶,而全然是青少年般的,對自己周圍世界的茫然,以及對自己的同伴的不認可。她看著這遙遠的慶祝,終於,什麼也沒做,嘆了口氣,雙手放在腦後,躺下了。

陣陣笑聲傳到她頭腦中。塔提亞抬眼看夜空,思緒紛飛。‘鬣犬’的狂歡,她並非完全不知道,過去在‘海島’上,無聊得使人發瘋,她們就經常這樣解悶。人把衣服脫了,能幹什麼?摔跤?游泳?

還有……

她從來沒參加過,吃完飯,往往就走了,只是笑著調侃。她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麼,甚至,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笑不出來了,只讓眼在天空中漫遊,頭腦在回憶中渙散。

她記得,那年,她第一次去‘君王殿’,也碰上了一次這種狂歡,被活血點燃,更是狂熱,但她急著去找安提庚,根本沒理會;更早之前,還是跟這幾個人,躺在草地裡,在孛林城前,她們也看過一回‘鬣犬’的私下歡樂,安蓽趴在她右邊,楛珠在她左邊,茫然無知,一個勁地問,這是在幹嗎呀?這是在幹嗎呀?

楛珠都結婚了……

她忽然抿著唇,聽著下面一陣陣,難以形容的聲音——她可從來沒想象過楛珠幹這檔子事!她的腦海裡劃過一兩個扭曲和想象的畫面,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楛珠……這個僵硬的楛珠,這麼正直的老妹兒,怎麼會做這種事呢!何況物件還是那個柔軟無力的維裡昂,她全然想象不出來……物件雜糅間,某些既簡單,又格外複雜的事,就忽然尋到了她:她和維裡昂,某天晚上……

她猛地坐了起來,摸著下頷。維裡昂是楛珠的丈夫,她是知道的就像楛珠是維裡昂的妻子一樣)——但這是什麼意思?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她還是覺得,楛珠,是她的老妹兒,維裡昂,是拉斯提庫斯的小跟班……夫妻該是什麼意思?但內心深處,她好像又知道個中有什麼不妥,只是總是跟自己說,她既在楛珠面前說了一次,借維裡昂一用,而她除了很同情地擁抱了她一下以外,什麼也沒說,就算是同意了……

同意了吧?

她又跌下去了,看著夜空,有點茫然。她就是好奇而已……

或者……

她猛搖頭。

這種事——有什麼重要的?比殺個人重要嗎?比打仗重要嗎?——這種事,本來就是幾分鐘的過程,沒有任何意義,除了可能産生個孩子,而對她,一個不能産生孩子的人來說,就沒有任何含義。她挑起眉,看著夜空,但夜空模糊了,似輕輕撫著她的眼皮,叫她不要胡思亂想。可是她執著地想著,要將這想法印在腦海中。

沒有意義……無論發生了什麼,有什麼轉瞬即逝的感受……

都是沒有意義的……

像月事一樣。只是一些血而已……像生……

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