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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
於是,她就這樣倉惶起身,避開她二人兩個士兵都提起劍,好讓她能通暢地奔出室外),像只林間遇到捕食者的鹿。室內彌漫著一股不知如何評說的凝固,一言,也可說是尷尬。她心想:這女人,有時候還像個少女一樣——幼鹿,新人的同義詞,匆忙無措,似在這尖銳世間連一絲保護自己的方法和器具都沒有,不知是全不能獲得,還是故意,不去看。她轉動她那時鮮活,使不熄滅的藍眼,而此時,諷刺就顯出,她自己反倒是那個更像孩子的,總是不斷在心中嘀咕,嘟噥著種種批評和埋汰的聲音,用她老舊的標準:誰更強壯,誰更敏捷,誰更聰明,誰更狡猾,年年如此不變,唯一的好訊息時,她對這個標準不是很嚴格,只要她自己符合要求,能輕松地在那根欄杆上橫臥著睡覺,她就很滿足了,不再真正理會其餘人,只是她銜這草葉的唇中始終有血腥味,她顫動的眼皮也不是真正沉溺,閉上了,而是隨時準備著,掀開,隨時準備著,讓這身體賓士——好吧!
她對自己想。這女人到底才二十五,六歲……和她們比起來,年輕多了。這個年紀,該是怎樣的年紀呢?在任何標準下,都不是一個完美,完成的時間段,甚至,在很多情況下,容易受到多愁善感的召喚,容易沉溺在□□感官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中。也許頭腦裡沒有這種確切的表達,這個時候,留在房間內的兩個軍官,多少都感受到了此類傾向的批評,不約而同地垂下頭凝視她們目下,半坐在床上的這個醜男人,帶介於不信任和厭惡之間的神情打量他。
“你覺得他怎麼樣?”她的同伴問;她正在神遊天外,回神,準確而禮貌地在於她答了話)答:“我覺得他醜得要命。”
那男人抬起頭,其眼,談不上憤怒,不滿或是悲哀,只有空洞。她的同伴,盡管不是很喜歡這個醜生物,卻不得不也為她的粗魯感到難堪,說:“我不是指這個。”她重新調整了問題,解釋:“我是問你,你覺得他的傷怎麼樣了,奇怪得很,我覺得……”
這樣,方向才明確了些。兩人低頭,對著這個面板粗糙,四肢有些不合比例地醜陋,五官為刀傷有些錯位的男人評論起來:他渾身上下都是淤青和撞傷,背上,前胸各有一處大的箭傷,其餘部分還有些擦傷——沒人知道他前日晚上是為了什麼跑到那群,理應是他共犯的人的兄弟裡,也沒人知道他究竟在部隊賓士到那兒之間的間隙裡幹了什麼——她,塔提亞,使出了全身的勁,是到的最早的,但還是已連他的影都沒看見,甚因為是死了的時候,又見他從草裡鑽出來,飛到那孩子和她母親跟前,將她們兩個都護住了——那真是千鈞一發,她的血都冷了,眼睜睜地瞧著那箭飛出去,腦內空白……
結束……
她垂頭,見那男人看著自己粗大的手。真夠結實的!連她都不得不感慨,並且和她的同僚達成了共識:他受了那麼重的傷,臉色竟沒差到哪兒去,也絲毫似乎沒受到什麼傷口發炎和劇痛的影響——像這些年中她們的一些同伴一樣。她們的神色都在隱秘的情緒和考量中變化,思及過去種種。
“他結實得就像個‘鬣犬’一樣。”同伴唏噓。
“你說他是被拉斯提庫斯的幽靈附體了,我都相信!”她附和著開玩笑,但不由得被這個玩笑的狠毒和——惡心而震撼,面露不適,像吃了不太好的食物。
“我否認不了。”她的同伴,相反,只把握到了其中和昨日戲劇性情況的相似性,甚至很認可,有些唏噓。
“但他可不可能是間諜?”她問。她轉頭,瞪眼:“你要說得這麼明顯嗎?”在這個人面前?
但情況似不言自明。這個醜男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在那坐著,似對兩人的對話充耳不聞。
“噢,他聽不懂中部話。”另一個軍官恍然大悟;那男人,這時候抬起頭,用那渾濁的眼,茫然相望。兩人不由兇狠地瞪著他。
“真夠詭異的。”此事之後,兩人不由,灰溜溜地,有些心虛地出了門,仍站在門口,小聲交談。
“他好像被奪魂了一樣,什麼反應都沒有。”她的同伴說:“但還是可能是間諜……就像我們之中肯定也有一樣。”
說話人憂心忡忡的,眼中月波流淌。這個士兵,是個很典型的‘鬣犬’,不喜愛這種複雜的情況,只喜歡作戰,這點和她不謀而合,因此她見狀,真心實意地感慨起來:“誰說不是!糟心。上面的意思肯定是守好他,先不要放出去了……”
此時,內裡忽響起一陣細簌聲,兩人迅速回頭,往內一看,見那人影俯臥在床上,像只四足著地的動物,不知在做什麼。兩個軍官查見半晌,也不知他究竟在做什麼。隔著走廊,換班計程車兵來了,見她們往內望,姿態僵硬,神情緊繃,以為發生了什麼情況,也飛奔來看。兩雙靴碰到門廊,兩道影向內傾斜,尖聲厲害,撕破夜色,將四處照得敞亮。
塔提亞落在後面,險些踉蹌,因第一個士兵飛似奔進去,大叫道:“他在吃那東西!他在吃——放開,放開!”
“女神啊。”後面兩個士兵怔愣著看著,有一個奔上去,跟第一個一起,圍在床邊,狠狠捶打那醜男人,人影紛飛,力氣磨著地面,忽然像戰鬥,忽然像搏命了。床顫動,移位,三個人影一起倒落,那床單飛舞起來,照在月影前,顯出一片透亮,她停在遠處,尚且不明所以,就看見了,那片紅色的痕,像月亮潭般,被朦朧地點亮。
“他在吃殿下的經血!”第一個士兵捶打著那醜男人的頭,聲音難以置信。她恐怕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打得這麼厲害:這是為她自己,要是不這麼將她身中的不適排出來,恐怕她,一個堂堂‘鬣犬’,就要暈倒了。
塔提亞看著,站起來,頭暈目眩,難以領會發生了什麼事。裡面的聲音停止後,她走進去,看著地上兩個癱坐計程車兵——她們看起來累,倒不是體力的問題,恐是全然心理的,和那男人。他又暈過去了。她有些怔愣地看著,心想不要死了就好,她們還能省省。
那白床單落了一半在地上,像個仰倒的女人,她走過去,將它提在肩傷,看著上面的血跡,眼神幽幽,像個水洞。
月事,或者說月經罷——肯定是一件她不可能徹底遺忘的事,因為,再怎樣說,她能跟它沒有關系,就是從跟它有關系的那天開始的。看著床單上的血跡,她像透過這血,看些遙遠的回憶。或者是東部裂谷龐層疊的景色,或是那月夜山村中寂靜的閑逛。有些事,像沒能在她身體中留下任何痕跡,又像從來沒過去,仍然,她回憶這些事,並沒能想出什麼所以然,只是漫無目的地想著——一路上,肩上掛著這床單,飄然似仙,到洗衣房,將床單放下了,又找到了兩個師傅,囑咐給那房子換上床單,也沒有說來龍去脈經血的來源,還要解釋嗎?),便走了——這些師傅們,誰也沒有問。她恍然大悟,這兒和過去‘鬣犬’的營房不一樣,是非常習慣洗換經血的,斷然不可能像她們兩年前一樣,漏了一張被單,沒人敢承認,被人發現洗床單,都要覺得很羞恥,很不威嚴,最重要的是,很不習慣。那是在六個月後,大約每個人都來了一遍月經後,才終於被習慣了:她們得以像對待其餘血跡一樣對待經血,坦然地讓自己的床單四處掛紅。
不過,有什麼好吃的呢?)
這可讓她琢磨了。結束了工作,走至宮門處,跳躍了一下,撥動一株在人之上一米半多的花枝,同虎一般,振得四處繁花落雨,襯衣飛起,很有些灑脫飄逸,幾個經過的年輕宮人見到了,在一旁掩面驚呼。
“好厲害呀!”
她回頭,見一個小姑娘對她笑,眼睛亮晶晶的。
“您是塔提亞吧?”兩人問她。您就是和昆莉亞閣下齊名的‘軍中雙璧’之一呀!
什麼稱呼。她一下,被弄得很不好意思,抹著鼻子。“沒這回事。”她低聲說,垂目,向宮門外走,不回頭地揮了揮手,跳上馬,向下去了。
林木層疊,卻淺淡,這下山路,不像梅伊森紮貢蕭索,不若那周邊樹木高聳無盡,似將人包裹在幽綠色的古林胎宮中,只聽見無盡木聲似悲。一在達彌斯提弗,無處不是簡單,輕盈,甚至可愛的。她牽著馬繩,置身於這溫和的環境中,眉卻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