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雖然深了,可皇太孫書房中卻燈火通明,朱瞻基和楊士奇黃淮等幾名太子黨對坐,幾名中下級官員臉上都有大義凜然之色。

“我等深受皇恩,在朝中都不下二十載,輔佐陛下,勞苦功高,浩然正氣,不料那陳遠異軍突起,陛下年邁,一貫寵信,動搖國家根基,楊大人,黃大人,你等不好出面,由我張本和郭璡上奏,我就不信,小小田舍兒,多大的能耐。”吏部左侍郎郭璡,三十九歲,身材矮小,卻不畏強權,在朝中也頗有名氣。

楊士奇皺眉:“遷都的事,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陳遠聖眷正隆,恐怕觸動逆鱗,天威之下,恐有大禍啊。”

“為蒼生百姓計,郭某區區一條性命又算得了什麼,大人不必阻攔。明日郭某就闕上疏,為我們爭一個公道。陳遠若不除,漢王趙王得勢,大明的未來不可想象。”郭璡緊握拳頭,慷慨激昂。

朱瞻基深情閃爍,沒有阻止。心中暗暗道:陳遠,我能做的就是這麼多了,希望不要辜負我的苦心。

“那就有勞兩位了。”朱瞻基朝他們行禮。

“殿下切莫如此,這是為人臣者該做的事。”

皇太孫行禮,屋中幾個人都感動的流下淚來。連忙稱不敢,彼此互相激勵,都說要在郭璡這奏疏呈上之時,說動同僚相和,鼓動聲勢。

黃淮也附和,達成了協議。

大臣不能留宿太子宮,一會他們就離開了,楊士奇留在後面。

朱瞻基似乎早知道他會如此,微微笑:“楊大人是否還有什麼疑問?”

楊士奇暗暗稱奇,太孫殿下心思果然易於常人,要是太子也能——他嘆了嘆:“殿下,現在為了遷都的事,漢王監國,趙王帶著錦衣衛囂張跋扈,我們,實在不宜這時候再生事端,何況,臣聽聞,殿下才想拉攏陳遠,郭侍郎他們這樣做,豈不是把陳遠推向漢王。”

朱瞻基透過窗子,望向天空,月色很亮,就像白天一樣。他輕輕笑:“之前我自負,認為陳遠很蠢,直到我皇爺爺對我說的話,我才明白,陳遠胸中韜略,絕非常人所能及,這樣的人,他會認為漢王比我可靠嗎?”

楊士奇心神大震,猛然望向太孫,就算在晚上,也能看出朱瞻基臉上的自信。如果按這樣的說法,就是說,陳遠知道未來的大勢所趨,知道該選擇太子還是漢王,可是,為什麼他還是要靠近漢王和趙王呢?

難道?他是潛伏在他們身邊?楊士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但是看到朱瞻基的神色,只怕這事還就是真的,想想蹇義的異常,這隻老狐狸,雖然很狡猾,從來不得罪人,但絕對是太子一黨,如果陳遠真的漢王趙王黨,蹇義應該跟他勢不兩立才對。

楊士奇如醍醐灌頂,苦笑,這個年輕人,實在讓人看不透,他擔憂道:“既然如此,殿下這時候出手,還是怕陳遠真的倒向漢王啊。畢竟我們都只是猜測,陳遠可能是為了我們。明面上他還是趙王的謀臣,以他的才能,如果真輔佐趙王,結果怕未可知啊。”

朱瞻基右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鼻子,凝眉,緩緩道:“就看,就看蹇學士的了。”

“我跟在皇爺爺身邊,知道皇爺爺對陳遠不一樣,我這次這麼做,就是要把那些牛鬼蛇神都抓出來,皇爺爺身子大不如從前,父王整日消沉,日漸體虛,楊大人,我二叔和我們都一樣,需要一個在皇爺爺面前能說上話的人,而這個人,是百官都動不了的人,如果就侍郎他們上書,多幾個人附和,陳遠就倒了,那他也不值得我看中了。”

楊士奇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楊大人,蹇大人那邊,恐怕要委屈他了,我不方便出面。”朱瞻基隨神色鄭重的,丁囑道。

楊士奇心領神會,要拉攏陳遠,現在,確實只有蹇義能辦到。

郭璡回去之後,吩咐侍從準備執筆。他文不加點,思如泉湧:諸葛亮有云,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

江寧書生陳遠,不識名言百家,鷹顧狼伺,心機陰沉不可測,竟以偽忠而得幸進,陛下天恩簡拔於要職,其本當盡力報效。然前失禮朝堂,更改禮制,商人重利,引起國家奢靡之風,又私殺貴族,欺上瞞下,若再放任,恃寵而驕,則國家法度禮制何在——

儲君已立,但其人懷莫測之心,行不可言之事,離間父子,挑撥兄弟,旦夕有事。禍必生於肘腋,其時宗廟傾亦。陳遠者,古之易牙豎刁,國朝之紀綱之屬也,臣號哭伏祈,以國法繩之,臣願以闔家為保,祈徹查其人。

寫完後,擱筆於案,朗讀了一遍,暗自滿意,目光犀利,暗自發誓,就算死,也不能讓漢王得逞。

永樂十八年九月二十七,郭璡上疏進諫,一石激起千層浪。

南京要城正門是承天門,承天門前向南一千步東西各八百步的範圍建成了個凸形的甕城,甕城的南門稱為大明門。

在甕城凸起部兩側,則是大明六部九卿辦差的各個衙門,大明門承天門之間,建有廊房,俗稱千步廊。

當然,順天府的京城也是一樣,幾乎是仿照南京一模一樣建造的。

朝會諸公每日上朝就是在大明門入甕城,走千步廊進入皇城,入文淵閣會議,內閣諸人留下辦公,其餘人等出皇城歸本衙門辦差。

郭璡差不多在凌晨時分來到大明門前,等到各路人都來的差不多了,他才手捧奏疏大聲誦讀,他的身邊周圍還跟著來了很多都察院、六科、翰林院和國子監的中低品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