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朱棣去見耿採若之前的中午,朱瞻基已經被朱棣釋放。

尚食局這時正在侍候皇帝吃午餐,朱棣軍旅出身,葷菜比較多,特別側重北方口味的菜餚:燒鵝、羊頭蹄、鵝肉巴子、鹹豉芥末羊肚盤、蒜醋白血湯、五味蒸雞、原汁羊骨頭、羊肉水晶角兒、絲鵝粉湯、珍珠三鮮湯……

十二道菜,兩個湯,兩種主食:一個是香米飯,一個是麵條。

朱棣年紀雖然大了,但是因為身體強壯,胃口一直很好,今天的胃口尤其好,他正吃得津津有味,朱瞻基剛被放出來,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殿口。朱棣睨了他一眼,喚道:“進來!”

皇上用膳一向的規矩,除了軍機大事和重大災情,其他事情統統不能打擾,要等皇帝午餐後散散步,小睡醒來之後再呈報上去,但皇太孫不一樣,有時候可以隨時前來。

從朱瞻基暴露了耿採若的身份,他就被朱棣禁足,雖然沒有下大牢,不過連伺候的僕人都沒有,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證,吃一餐餓一餐,直到方才才被放出來,現在的模樣頗為狼狽。

一得允許,朱瞻基立即踮著腳尖跑到朱棣身邊,匍匐在地。

朱棣端著香米飯,挾了一口燒鵝,一邊往嘴裡扒拉飯,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什麼事?”

朱瞻基趕緊道:“皇爺爺,孫兒請罪來了!”

朱棣舀了一勺三鮮湯,微微抬頭道:“哦?”

“孫兒年少輕狂,誤信民間女子,敗壞皇紀,雖然最終醒悟,孫兒——孫兒罪過不小,請皇爺爺責罰。”

“就這些嗎?”

朱瞻基身子抖了抖,顫顫巍巍道:“孫兒,孫兒——”

“你要瞞我到幾時?”朱棣的語氣已經變得嚴厲。

朱瞻基匍匐得更低了些。

“你對靖難逆臣怎麼看?”

朱瞻基斟酌了半天語言,剛要開口說話,就聽朱棣嚴厲道:“說實話。”

朱瞻基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孫兒以為,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萬民是我朱家的萬民,在寬恕還是嚴懲,都在於我們。”

“口氣到不小。”

“皇爺爺,靖難的時候,我剛出生,沒有任何記憶。但是,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我是靖難之臣的後代,我有什麼選擇,不報仇,在深深遼東,在天涯海角,他們連活都活不下去,只有復仇的理念能讓他們活下來。因此,孫兒以為,為什麼不給他們一條活路?”

朱棣突然目光似電:“逆臣之後本身就該死。”

“皇爺爺,您錯了!”

“你大膽!”

朱瞻基毫不避讓朱棣的目光:“爺爺,您曾經告訴我,為君著,要能容納萬物,他們不過是小老百姓,為何不能容忍?二十年,也該夠了,我們朱家的爭鬥,連累萬千百姓,我們的罪過還小嗎?”

“你,你——”朱棣指著他的手已經顫抖。

“爺爺,太宗皇帝說,民為貴,君為輕,我們不能喂百姓做事,為天下萬民做事,我在這個位置上就是孤家寡人,坐著有什麼意義,還得天天提心吊膽害怕別人的謀殺。我要為主,就要大明的人才為我所用,大明的百姓安居樂業,吏治清明,寰宇澄清。”

朱瞻基一字一句,句句斬釘截鐵,句句是自信。

朱棣久久舉起的手,頹然放下了。

“皇爺爺,您不是已經打算釋放他們了嗎?”

“胡說,朕什麼時候說過?”

“皇爺爺說,明年遷都順天,與民同樂,大赦天下!靖難逆臣也是天下百姓的其中的一員,皇爺爺不能說話不算話。”

“你——”朱棣站起來,大袖一捲,復又一甩,沉聲喝道,“誰叫你說的這些話?”

“沒有誰教孫兒,是孫兒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