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脈的當兒,月兒輕輕偎著姆媽,對面牆上的字畫是張大千的老虎立軸,畫面上枯松倒掛、怪石嶙峋,一隻斑斕猛虎迎風長嘯,煞然下界,有如一頭活虎撲面而來,月兒猛地一顫,倒將林太太失了一驚。

“莫非打冷子麼?”林太太忙撾過她的手來握了握,手指並不發涼,又要去額間試溫,月兒卻回神了,緩緩抽回了手。情知自己身子委實虛脫的緊,不然不能白日生癔症。

林老爺倒不在意,一意診脈,逆料病情如此頑固乃心思過重所致,取了桂眼大的圓藥一丸,喚來奶孃,吩咐將藥丸用溫黃酒研開,趁熱送下,略可安神。

月兒見診斷已畢,便要別過父母同奶孃一同退出,起身時,林太太說:“看帕子掉了。”

她還不曾聽真,早有丫頭蹲身拈起遞與她。

她接過,慢慢納於袖中,手遲腳慢,精神甚是不濟。

林太太見狀不由搖首,看著她與奶孃一前一後出門,又一前一後由窗下離去,不由嘆道:“近來總是不肯言語,這樣子,怕是又起了糊塗心事。”

林太太明白,但凡女兒不言不語不吭聲,必是心上拿了真主意。可是這些個主意最是要不得,做母親的實在不可坐視不管。

夜間臨睡前,林太太去月兒閨房探視,月兒正倚在眠床上服藥,見她進來,輕輕喚了聲姆媽。

林太太說只管喝藥罷,起來作甚麼。又見藥缽中藥粒囫圇,便拿過來重新用銀匙研化一遍,方才叫她服下。

服過藥,丫頭捧了溫水伺候漱口,又端來沐盆伺候淨手淨面。洗漱停妥,林太太坐在床頭替她將小衣紐子繫好,又牽被子將腹部掩了以免受涼.末後將女兒摟在懷裡撫摸片刻,說:“你是給我慣嬌的,動輒使性子,可是這回不能胡鬧,聽姆媽一句,可好?”

月兒自然曉得姆媽所指,只是不吭聲。

姆媽款言道:“誠然姨太太是條壞路,卻也要從一而終才是,縱然不甘心,到底該講究個貞節,於婦人來說,這是大於天的道理。若是由著性子胡鬧,就實在不是聰明人的作為……”

這些話自然語重心長,月兒只是聽不進,她曉得戎長風就要來了,這是誰也不能有的預感,並且預知不會再遠,就在明日。

她的預知絲毫不差,戎長風就是第二日返滬的,羅副官在接到南京電報後,一早去車站迎候,此次四爺返滬,並非公開的行程。只帶著幾名貼身護衛悄然歸來,其用意羅副官明白,是不願太受關注,也是想在紛忙多日的情況下騰出空間休憩調整一時。

火車抵滬是早間,四爺披著戎裝,夾著雪茄,由車上走下來,羅副官還不曾近前,就有旅客先行認出四爺,忙忙湊上去作揖奉承,說:“四爺恭喜,恭喜四爺。”

四爺微笑著點頭,說:“好,好。”

雖然輕車簡從,官架子卻還是顯而易見,看得出仕途得意,走時的不快多少是削減一些了。

還沒上汽車,便問皮二的事什麼情況,羅副官說一點蛛絲馬跡沒有查出,不過調查仍在進行。又說皮家那邊只當二小姐是自裁,慟心之餘倒不曾來鬧事。

四爺算是放心,接著問少奶奶回來了罷。

這個少奶奶自然不是金姓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