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軌立在花露水作坊門口站住了,或者是被面前駛過的老四豪華大馬車震住了,我理解他的心情,我也曾經有過和老劉同樣的表情,按理說這年頭商人的身份還沒資格享用這麼昂貴的代步工具,自從洛川賑災後,京城裡對商人的看法逐漸有所緩和,商人的生存空間豁然開朗,只要不逾越禮制,像老四這種行為也沒人搭理。

“是投資商的車駕,和在下府上無關。雖說豪華些,卻也守制。”這得解釋,免得被誤會。

“投資商?”老劉不懂這些新名詞,指了指花露水作坊,“這個難道不是少監府上的產業?”

“不是,怎麼能是在下府上的?是人家租賃王家莊子的土地修建的作坊,”指了指周圍建築,“您看,多少莊戶種多少地是死的,有產出也不過看老天爺臉色吃飯,豐收年景落個溫飽,歉收就勒緊褲帶耐饑荒,更別提一日三餐肉蛋齊全,就是財主家這麼吃也要落個敗家子的名聲。在下有心讓莊戶們日子過的寬敞些,可您也知道有些時候不是我們這些地主力所能及的。”

劉仁軌點點頭,“落個溫飽就是太平年了,說投資商怎麼回事?”

“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指了指前面的飼料作坊,示意劉仁軌跟我來,“商人,利慾薰心之輩,和這些人打交道雖說降了身份,若真能為了莊戶,為了百姓的話,我王修的身份還沒有金貴到那個地步,到不在乎別人怎麼看。”

“哦?”劉仁軌知道我說話的習慣,正打算發問,卻看見遠處駛過雙馬的豪華車駕。後面還跟隨一幫護衛侍女吆馬駕車隨行。

“這個是賤內的車駕,”趕緊解釋,還好,今天二女的隊伍從莊外進來,要從花露水作坊出來就跳黃河也洗不清了,回家要表揚。趕緊給劉仁軌帶遠,接續前面地話題,“經商追逐的是利益。我莊子上有空地,有勞力,這些都是商人看重的,莊戶們趁了農閒在作坊裡趕個零工也能補貼家用也不為過,您說呢?”

劉仁軌輕輕皺了皺眉毛,沒做聲,不應和也沒表示反對。看來他能聽懂道理還扭不過傳統。

有門,沒有以往表現的那麼頑固了。“其實這只是一部分。說來說去只投資商得了好處而已,既然用了我莊上的人,租了我莊上地,他就得拿出所得的一部分利潤來拉動莊子上的生產,改善莊戶的生活。”說著徑直推開飼料作坊地大門。幾大間蛆蟲孵化餵養的房間裡暖炕燒的火旺,幾名工作人員正忙碌的搬運飼養蛆蟲的大木匣子,管事的見我趕緊上前問候,擺擺手。“該幹啥幹啥,我就來看看。”

劉仁軌顯然沒有見過這場面,尤其千萬條白花花的蛆蠕動起來的場景很震撼,老頭看地有點發蒙。

“飼料,專門餵雞的,節省糧食的同時還能提高產蛋率和抗病能力,金貴東西。和茅廁裡那種不同,絕對乾淨。”說著抓了一把朝老劉面前揚了揚。“當初治好英公疽創的就是這些小蟲子,已經在我朝軍伍裡推廣了,深得好評。”

“這和商人有關係麼?”劉仁軌到底是沙場上下來的人,很快適應,親手捏了一條仔細觀察,還放鼻子下聞了聞,“這不是少監地功績麼?”

“是在下。只為治個外傷還好說,可要提供滿莊農戶甚至周圍方圓幾十裡農家的雞飼料。王家還沒這個能力。”正說著。就有農戶上門來要飼料,拉了劉仁軌一旁看個明白。“就這樣,所有的飼料都不收現錢,等雞蛋下來後一次折算。商人負責統一收購,提前和農戶們都簽訂契約,”說著問管事的要了個契約單據交給劉仁軌,“您過目,若說得利,所有地政策都是傾向莊戶,王家在其中僅僅起到了監督作用,一文錢的好處都得不到。”

“是個好辦法,”劉仁軌看過後點點頭,“少監帶老夫莊戶裡走走,是個什麼得利的情形,要看過才知道。”

沒有理老劉,直接帶了造紙廠裡參觀,將蘭陵公主當年不切實際的美好願望更加不切實際的敘述一邊,無私、恢弘,聽的老劉有點激動,隨便拉過個勞力讓他講述下收入狀況,老劉運指一算,一年下來比朝廷七品官員還多了些,不可思議的搖搖頭。

“這說白了也是經商,但的確造福一方。您可別說是我帶您來地,這邊管制嚴,工藝流程屬於國家機密。”

老劉點點頭,乖乖跟了我出門。路上不斷有農戶趕了膘肥體壯的牲口正從田地裡朝牲口棚繳送,到了收工的時辰,村落裡驟然喧鬧起來,下工的女工三五成群,農田裡勞作一天的老爺們三三兩兩蹲了門檻上大聲的拉著家常,下學的半大小子房前院後追趕嬉戲,炊煙四起,雞飛犬吠。

有些趕早的已經端了老碗蹲門檻上劃拉起來,跟前流了鼻涕地小子正毛手毛腳地剝雞蛋殼,‘啪’掉地上滾髒了,老子放下碗照小子腦門抽兩巴掌,拾了雞蛋卷了袖子胡亂擦擦,剝好了塞到正哇哇大哭的孩子嘴裡,緊接著又兩巴掌。

劉仁軌遠遠站了看地滿面笑容,笑的很開心,彷彿他老子以前就這麼對他的。

“都吃飯,要不學監下次再進去看,這時候去怕驚擾了莊戶。”跟前幾個莊戶都驚慌的跑跟前行禮,然後遠遠的跑開了,弄的我不好意思朝裡面走。

“恩,”劉仁軌聽我說話,瞬間收了笑臉冷漠的點點頭,“是門學問,雖說少監講述的都有道理,卻不怕這商人混進來帶壞莊戶麼?”

我伸手錢袋子掏了串錢,數了數,指指前面麥場上追鬧的孩子,“父母好不好。看看孩子就知道。”說著走過去趁人都不注意將錢串丟了個顯眼的地方,劉仁軌搖搖頭,上前給錢串拆開了,隨手撒開滿地,才跟了我朝新莊子過去。

一路連‘南晉昌’分號帶織造作坊都看完,天瞅了就黑的時候倆人又回到剛剛扔錢的地方,一老一少倆蹲了那正在玩過子棋(田間地頭休閒的小遊戲),撒開地銅錢已經又串整齊擺放在小孩的腳下。“三十文。學監去拿,”我則老遠轉開,繞了個麥垛子底下等。

我莊子上的農戶什麼素質我最清楚,別說三十文,二女幾貫錢買的大珠子掉了都有人送回來,而且管家收珠子後連人家名字都不問,彷彿這事本天經地義,不必要嘉獎勉勵。有時候也感嘆。和這群淳樸的人活了一起真是幾輩子的福分,老劉這挨千刀的,以為將錢撒開就能讓小孩一人一枚的撿回去麼?

一枚不少,整三十。在農戶眼裡三十文是個不小地數字,怕失主著急。跟前守了父子倆已經等了半會,眼見就天黑,若再沒人來領就準備掛了麥場邊的牌樓上回家了。

老劉詭計沒得呈,臨走時候歉意的朝我抱拳賠禮。我很大度的原諒了他,這太有面子了,什麼叫精神文明建設?只有我這種道德品質高尚的人的領導下才能讓王家莊子達到路不拾遺的境界,至於夜不閉戶,管家不答應,我也沒辦法。

聽了劉仁軌在王莊的經歷,穎笑成一團,“有什麼好顯擺地。越是高高在上越把旁人想的壞,自身就不實誠。關中民風淳樸,你把一把錢撒了莊子裡當然不會丟,若要撒了農學上怕就得少那麼幾枚,若撒了朝堂上就蕩然無存了,或許還有人每天都過來看看有沒有再丟錢的。”

“是這話,”穎比喻很形象,為富不仁就這意思。很欣慰。看來王家還達不到富的境界,若比喻起來蘭陵可能已經不仁慈了。有必要糾正下……算了,她生下來就沒仁慈過,相比之下糾正二女更有意義。“二女,給你錢罐子壓我枕頭底下一晚上,看明早會不會少。”

二女緊張的搖頭,順手給錢箱鑰匙從枕頭底下摸出來掛了身上,咯咯笑著撲我懷裡腳丫子亂蹬,嚇地穎趕緊迴避個安全的地方,找了根長兵器打了過來。

“沒掐燈呢,沒點樣子!”穎收拾了幾下,二女躺我懷裡裝死,不動了。“老四打算過些日子朝隴右投點錢,說是想投了咱家身上……”

“投咱家身上幹啥?要投早投,我都跑去欠一屁股債了才開這口,她啥打算?”老四看上去風風火火,卻是個細心姑娘,打交道容易被她外表矇騙,不知道這次又打王傢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