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對面溼漉漉上岸的程初老爺子瞬息間老了許多。沒有了殺氣蒼老的面容帶著憔悴花白的須略顯蓬亂彷彿站立在身旁的不是那個曾經叱吒風雲殺人如麻的老英雄只是個平凡的老人家一個上了年紀還處處為不省心的孫子操心的爺爺。

老爺子無力地朝對面跌跌撞撞的程初揮揮手示意他回去換衣裳。緩緩抬頭看看日頭嘆口氣步履蹣跚地順了河岸朝下游踱去。背影裡找不到從前的威武在初春的寒風裡顯的有些乏力看得人心頭泛起一絲莫名的悲切。

在我心目中的程老爺子什麼形象都有獨獨沒有這一幕。難以想像年上還舞了數十斤大斧於程家門前除魔辟邪號稱自己站了門前比門神要頂用得多。一輩子殺多少人都記不清了再驍勇的猛將站他跟前大氣都不敢出可偏偏管教不下自己的犟孫子是不是個笑話?

心裡不免有點埋怨程初。大事有爺爺抗著小事任由他胡鬧闖多大禍回來都不用自己操心老爺子這邊打完罵完出門就給孫子平事再不佔理都能找回場子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這樣的日子不喜歡還想要什麼?自己闖闖?可笑很家長都是拼了老命在外面打基業就是想讓兒孫們少奮鬥幾年程初這麼個舉動有點辜負老人家數十年腥風血雨了。

我若有這樣個爺爺一定謹遵老人家吩咐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也算一種自私起碼對程家來說程初的舉動有點自私了。

幾步追上老爺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勸慰跟在後面走了數里才憋出句“這事怪我。”

老爺子腳步不停背了我搖搖頭又是一聲輕嘆。

“只是操練兵卒傳授新號令而已……”

“你相信麼?就這麼簡單老夫何必動怒?他不是在屯田軍上也當的教頭嗎?子豪認為這兩樣能混為一談?”老爺子扭頭看看我。眼神裡沒有埋怨之色這讓我心裡稍微好受點。“不能怪你連老夫都沒看出他的意圖只當是混了水軍裡新鮮。他在家裡也常羨慕你去過嶺南看過海景倒把眾人都矇蔽過去了。”

“可以過去說說留在京城不是難事吧?”憑老爺子一句話把這事平了沒有多大難度其實我去說都行得通。畢竟這裡有我一份面子還是得給的。

“且看看。”程老爺子擺擺手“且看看吧。話好說可別人終究不會這麼想以為程家已經功勞大過朝廷號令了傳開來不是什麼好事。”

程、蘇二位可以推託。擺出給軍中新秀讓位置的姿態也給上位者反饋個舒心的資訊功高蓋世的老功勳們很知足沒有再邀戰攬功的奢望。但用兵前的風尖浪口上不能說你不去還不讓孫子去這意思就變了只要有心人稍微傳幾句就成了噁心話程家是和朝廷賭氣呢有蓋世功勞就能視軍令於無物了?

說心裡話程初這是自己找事誰都怪不了。旗語操典裡有我的名字他打了我的學生旗號招搖撞騙。一說就是得了親傳親授的已經青出於藍云云。我若是主事的人也得派他差使既然連資深人士都肯定了旗語的作用水軍中一旦試行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肯定得找最佳人選去監傳程初從身份到資歷都比一個嶺南來的曹均要高得多不二人選。

曹均也滿意非常滿意。能給程初當副手的確是天大的幸運。先軍武裡認可自己的心血作為原創之一封賞是跑不掉了;二來程家在軍中的聲望不是白給的當副手無疑就和站了程家這杆大旗下沒兩樣往後稍稍的功勞就能騰達和嶺南無人過問的督衛相比可謂天壤之別。

老爺子走了半晌彷彿想通了扭頭問道:“你倆年紀相仿子豪覺得德昭平日裡的不痛快怕是老夫對他過於苛求了?”

“不算吧?”苛求這詞彙用到這爺孫身上不合適老爺子是大事全握手心小事放開不管。程初看似活得自在其實不然畢竟已經有家有室的人又一身好武藝光在街上鬥毆破敵就太說不過去了。跟前秦鈺、崔彰早就獨當一面的人物連我這懶漢又出書又學監少監銀監的一大串頭衝他自然心裡不平衡平時也在我跟前牢搔可總是逃不出爺爺手掌心。

程老爺子也覺得措詞不當轉問道:“子豪懂水戰麼?”

“不懂。”在老人家跟前沒必要充數沒那個底氣。

“老夫也不懂”程老爺子背手跨立在河坎上了陣呆自言自語悲涼道:“亂刀砍過來剁得亂七八糟也能拼全了水裡掉下去就餵了魚蝦哪找他去?往後他就是想讓我打他罵他老漢一把年紀了連娃在哪都不知道咋辦?”

聽得人心裡疼鼻子酸酸的。實在想不到能從程老爺子嘴裡說出這話來從不拿人命當回事的人總覺得這幫看慣生死的老帥一個個心比石頭還硬別人的兒孫不知道有多少喪在自己手裡可回過頭竟然……老人家心裡放不下的也就這些了。

“您老過慮了我大唐水師無敵於天下……”

“無敵就不死人了?”程老爺子不愛聽這話“演兵都難免有個死傷何況陣仗上面對全一幫殺才哪有隻許我砍你不許你砍我的道理?”說到這忽然大氣的一揮手“罷管不下就隨他讓他外面野幾年吃吃虧碰碰鉚只要不死就是造化。你是懂事的這些天和他多說說活人處事的話;我的話他聽不進去也趁了他在跟前多收拾幾頓讓臭小子清楚就是外面多大的功績回來還是孫子老夫什麼時候想拾掇他都順手!”

我不認為老爺子有錯看看懷裡的三九就明白這份心情了。回來的時侯穎就哭天抹淚的孩子一個沒看住就從走廊上滾下去一米多對個兩歲的孩子來說有點太高了臉著地下去的。額頭眼眶鼻樑腫到一起豬頭般哭得稀荒。

“幹什麼吃的!誰看的孩子?”出個程初的事心裡本就不爽回來又見娃摔成這樣氣朝上湧瞪了眼睛飈周圍丫鬟奶媽都低個頭不敢吭聲錢管家小心地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不問二遍”環顧一圈。下人一個個朝後退倆後宅的丫鬟嚇得打擺子。看來就她倆了!“管家給拉後院去我不話就不許停手。”

倆丫鬟哭求著已經讓婆子拉了門口穎忽然抽泣著小聲道:“妾身看的。”

穎一句話讓我冷靜下來咬牙擺擺手。大夥散了九斤輕輕交到穎懷裡輕聲埋怨道:“怎麼就不小心看給娃摔得都沒人模樣了。”

穎抹了把眼淚給孩子放正。端了碗雞蛋清在九斤臉上擦了起來。孩子疼不斷地哭鬧我給他兩手拽住讓穎擦抹得方便點“你也別哭了男娃家磕磕絆絆難免摔一下他下次就不敢了。”

穎哽咽地點點頭“別怪妾身心裡也和針扎一般。”

“不怪你怪誰?讓倆毛手丫頭引孩子。剛殺人的心都有了。”想想氣也不是從這來的伸手摸摸穎頭“不是光這的火還有別的事。這會想想只要孩子沒事就好。”

“恩”穎小心答應著偷眼掃過來一幅理虧的模樣看得人可憐。

擦了雞蛋清臉上冰冰涼涼哭鬧累了的九斤終於沉睡過去我和穎才算鬆了口氣。

五官都完好臉上蹭破點皮也不要緊就怕給腦子摔不合適二天給農學告了假在家裡守了九斤觀察。眼珠子依舊靈活知道我是達達現有傷的時侯達達變得和藹許多娘也變得更溺愛了還能肆無忌憚地吃零嘴九斤很高興豬頭小臉亂卜楞。孩子沒事擔憂沒有了心情豁然輕快連程初那邊的事都變得可有可無。

抱了滿嘴汙垢的九斤坐了院子當間曬太陽。孩子皮往後怕是個難管教的心有所感脫口道:“你說往後這九斤不聽話咋辦?”

穎一旁拿了手絹又怕擦疼了孩子索性放任小髒臉不管心疼地摸摸九斤額頭的淤清。“話不能這麼說誰規定孩子就沒有父母強?”穎答非所問地端了雞蛋清又開始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