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遠微微一笑道:“那日在潞州在下曾刺過姑娘一劍,打過姑娘一掌,若不是在下手下留情,姑娘已經重傷,難道姑娘倒忘了嗎?”

提起潞州,耶律依霜切齒欲碎,一把扣住聶遠肩頭道:“別跟我提潞州,八十八位勇士的性命,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要你們師兄弟償還。”

耶律依霜說罷狠狠在聶遠肩頭上用力扣了一爪,卻覺指間之下扣著的筋骨出乎意料地堅實有力,當下讓她吃了一驚。

她指力雖不及專門修習鷹、虎、龍三爪武功的高手,但她自幼便開硬弓,指力過人。她將聶遠當作一介文弱書生,這狠狠一扣便為給聶遠一個警告,誰知這一扣下去卻如將指尖頂在堅石上一般疼痛。

耶律依霜當即後退兩步,按住刀柄道:“你在裝?”

聶遠搖搖頭道:“筋骨尚在,經脈已斷,不過是個廢人罷了。就如同斷了龍脈的雄關和宮闕,只能任由鐵騎踏碎。”

耶律依霜又冷笑著搖搖頭道:“你們南人總是喜歡說些花言巧語。”

“隨便姑娘怎麼想,但在下想告訴姑娘的是,害死你八十八位勇士的不是在下師弟,是明知以卵擊石,卻仍給你們下了命令的人。”聶遠話鋒一轉道。

耶律依霜沉默下來,她知道聶遠說的那人便是她從來敬愛的叔父耶律德光。她此時再回想起來,即使那天當真拿下了潞州城,可北有昭義軍,南有唐軍主力,這八十八騎仍是必死無疑。如此說來,這場飛蛾撲火的奇襲也是叔父為除去自己的精心謀劃。

耶律依霜不願再想,連連擺了擺頭道:“我不想跟你再說廢話,也不想再耽誤一刻。”說罷她轉過身去,雙腿微曲俯下身來,回頭對聶遠道:“上來,我揹你。”

聶遠大吃一驚,由一個消瘦的女子揹著他這個七尺男兒,這種事他想都從未想過。

耶律依霜見聶遠畏畏縮縮,銀光一閃,從刀鞘里拉出半個刀身逼上前來,將刀刃放在聶遠脖頸上道:“你若不讓我揹你,卻在後面散步,我就殺了你。”

黑袍客抱劍在懷,斜倚在牆邊冷眼看著兩人。兩人正糾纏間,黑袍客突然低聲說道:“停手,有人來了。”

耶律依霜一向是時時警覺,卻還沒聽到什麼動靜,黑袍客冷不丁說了一聲,她猶且不信,當即趴在地上聽了半晌。

耶律依霜聽了許久,抬頭看看黑袍客,面帶驚奇道:“我能聽清草原上每一隻動物的蹤跡,你竟然能比我先聽見動靜。”

黑袍客當下冷然一笑,翻身閃入了黑暗的街巷深處。耶律依霜和聶遠眼見得他融入黑暗,都覺得他整個人與黑暗無比契合。

聶遠和耶律依霜對視一眼,先後跟隨黑袍客走入黑暗。兩人到得黑袍客旁邊,再向月光所及之處望去,仍能清晰地看清街道上的每一個角落,兩人都不禁為黑袍客尋找隱匿處埋伏的本事而歎服。

“你就像草原上的狼一樣狡猾,可卻是一隻帶傷的狼。”耶律依霜突然對黑袍客道。

黑袍客看著空曠的洛陽城街道,目不轉睛,只隨口說道:“這近一年來,我似乎一直帶著傷,新傷舊傷,重傷輕傷,一直有。”

他話音落下之後,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靜,只剩夏蟬鳴叫不止,聽得人心裡無比煩悶。

又過了半盞茶功夫,雜亂的蟬鳴中夾雜了一聲鐵甲碰撞,緊接著街角傳來一陣整齊莊嚴的腳步聲,一隊黑甲禁軍從遠方街道盡頭走來,映入了三人眼簾。

這隊巡夜禁軍清一色烏黑鐵甲,漆黑披風,個個手中握著烏鐵長槍,密如林立,在黑夜中更如幽冥走出的陰軍一般駭人。

“鐵林都。”待到巡夜禁軍方一走過,耶律依霜突然說道。

“嗯?”聶遠不知所云。

“這一隊兵馬隸屬禁軍鐵林都,是李氏麾下的精銳禁軍,李克用當河東節度使時就已有了。”耶律依霜簡短地解釋道。

聶遠望著這隊鐵林都遠去身影,問耶律依霜道:“在下自以為對各國軍力多有知曉,但說起此城禁軍編制卻也不甚瞭解,不知姑娘何以知道得這般清楚?”

耶律依霜突然臉色一變陰沉下來道:“我隨父王南逃洛陽七年,不能回到草原,卻將洛陽防務摸得一清二楚。”說著她突然對聶遠露出一個獰笑道:“本薩滿無時無刻不想著引契丹鐵蹄南下,將你們南人這瓊樓玉宇、萬丈高樓踏碎,你害怕了麼?”

聶遠望望西北皇城紫微宮中高聳入雲的玄武樓,報之一笑道:“可惜引來的鐵蹄非但要踏碎瓊樓玉宇、萬丈高樓,還要踏碎令叔父弒兄篡位的證據。”

一說起此事耶律依霜便切齒欲碎,閉口不再多說。也不知她是在恨叔父耶律德光,還是在恨說出這一切的聶遠。

待到鐵林都走遠,耶律依霜一拉聶遠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