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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音空著雙手回來了,除了拾草硬塞給她的那五百,這一趟,她算是白跑。不,咋能算白跑,這一趟,砸在她心上的東西,真是太多了。
玉音都覺得自己沒有力量回到姑姑身邊了。她強打著精神走進病房,猛發現,六根來了!六根穿一套嶄新的灰布衣服,戴一頂新草帽,頭髮也像是理了,腳上還穿了雙新皮鞋。儘管都是廉價的,但穿六根身上,立馬就讓他變了樣,乍一看,還以為是特意打扮上相親來的。大約他的形象在玉音心裡早已定了位,猛見他穿這麼新,玉音忍不住就笑起來。六根趕忙站起,很是靦腆地說:“進省城嘛,不能叫人家笑話。”
這話,惹得病床上的棗花也撲哧一聲笑了。正好護士來換藥,見病房裡多出這麼一位,奇奇怪怪盯了半天,放下藥,捂著嘴巴跑出去了。
“笑啥嘛,咋都望著我笑哩,有啥好笑的嘛。”六根簡直拘謹得手都不知咋放了,棗花忍住笑,掙彈著說:“自打住進這醫院,我就沒笑過,今兒個,你把我幾年的笑都逗出來了。”
“笑好,笑好嘛,看,你一笑,病立馬就好了一大半。”
玉音沒敢跟姑姑說去了沙窩鋪,棗花問她,她只說回學校請假,順便把被褥洗了洗。
棗花哦了一聲,喬雪跟她也是這麼說的。
“這麼長日子不去,學校不會難為你吧?”這些日子,棗花最扯心的,就是玉音的上學。
“不會的,姑,你就放心。”玉音說著,就去水房打水。坐了一天的車,身上滿是灰塵,她想擦把臉。
六根跟出來,一直跟水房裡,瞅瞅水房裡沒外人,悄聲問:“手術啥時做?”
“我也不知道,沒錢,拿啥做?”玉音有氣無力地說。
“錢不愁,音丫頭,你快去找大夫,就說錢湊齊了,讓他們快點做。”
“湊齊了?”玉音驚愕地盯住六根,不明白他這話啥意思。
六根嘿嘿一笑,掉轉身,很神秘地解開褲帶,費半天勁,解下一個紅布長帶子,環腰的那種,裡面疙裡疙瘩。
“給,全是錢,一百塊一張的,不會有假,我拿銀行驗過了,整六萬,不夠的話,我再湊。”
“你湊,你哪來這麼多錢?”玉音不只是驚了,是傻,是駭。羊倌六根,他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羊,音丫頭,羊。”六根一下神氣起來,不神氣還好,一神氣,他的樣子越發嚇人。
“羊?”玉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喊出這個字的。
“是羊,我把羊全賣了,賣了個好價。大小拉平了算,攤下來一隻羊二百六,數著賣。二百六一隻,你算算,多少?還有平日攢的羊毛錢,嘿嘿,六萬多哩,不過,買衣服花了些,又給你姑姑買了些吃的用的,就剩個整數了。”
六根還在說,玉音的思維卻早已停頓。這真是太意外,太讓人震驚。天啊,六根會有錢,六根會把羊賣了救姑姑!
“丫頭,還愣著做啥,快洗,洗完就去找大夫。對了,這事千萬甭跟你姑姑說,就說……說啥哩,你隨便編個謊,反正不能說是我把羊賣了。”說完,六根惶惶地走了,他怕耽擱的工夫長,棗花起疑心。捧著一紅布袋子錢,玉音整個人就都木住了。
後來玉音才得知,六根知道姑姑要做手術,是因了方勵志。方勵志又是因了喬雪。誰都搞不清,方勵志啥時跟喬雪扯一起的,總之,兩個人是扯上關係了,扯得還不一般。六根一聽方勵志說棗花沒錢做手術,六根當下就說:“咋個沒錢,這樹,這羊,哪個不是錢?”賣樹當然可能由不得他,羊卻他說了算。接下來,他就啥也不管了,整日跑來跑去,張羅著賣羊。但這個時候,水比金子貴,誰敢一口氣要下二百多隻羊?正發愁時,尚立敏站了出來:“有羊賣不出去,我不信這個邪。”
尚立敏去了一天,就把買主帶來了,五涼城裡一個大包工頭,這事沒怎麼商量,就成了,價格還是尚立敏一口吐出的,包工頭壓根就沒還價,只是讓手下數羊,末了,還留下一隻,說讓尚立敏們改善改善伙食。
這事兒辦的,痛快。比這更痛快的,是牛棗花答應了手術。這一點,就連肖天院長也沒想到。
但千真萬確,牛棗花真是答應了做手術,而且表示,一定要好好配合大夫。她想活下來,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那天六根臨回來時,病床上的牛棗花突然叫住他,還將玉音支了出去。六根一時有些緊張,弄不清棗花這樣神神秘秘到底要做什麼?莫不是這麼快就知道他賣羊的事了吧?正怔惑者,就聽棗花說:“六根啊,你到沙窩鋪,也有六七年了吧?”
“六年零八個月,不過以前是兩頭跑。”六根戰兢兢說。怪得很,六根這輩子,沒怕過誰,放羊放野了,放得不知道怕人了,皇上老子他也敢罵,跟罵羊一樣。可他偏是對棗花就怯得很,打骨子裡怯,好像上輩子欠下她了,這輩子在她跟前,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六根你坐近點,坐那遠,我說話費事。”
六根忙忙搬了凳子,往床跟前坐了坐。
“日月真是快啊,想不到這都七年了,剛來那會,你穿件黃軍裝,對不?我記得好像是,還打了個補丁,藍顏色的。”
“對著哩,就是黃軍裝,藍補丁,你記性真好。”六根受驚了,想不到這遠的事她還記這麼清。一時他心裡熱熱的,酸酸的。酸著酸著,猛一想不對勁。她咋就想起這事來了呢?莫不是……六根嚇壞了,都說人在臨終前,是會譁一下想起很多事兒的,他爹那時也這樣,把五歲的事兒都想了起來。六根猛地抓住棗花手:“棗花,你可不能……”那個字他沒說,嚇得說不出口。
“死六根,抓我做啥哩,快丟開,弄疼我了。”棗花一用勁,甩開了六根的手。
六根一聽棗花口氣,又覺不像,這女人,神神乎乎的,嚇我哩。
兩個人又接著喧,從七年前喧到現在,又從現在扯回去,扯了足足有個把小時,把細枝末節都給扯了出來。扯得六根鼻子酸酸的,想哭。這七年,六根不容易啊,老婆沒了,爹沒了,一個人兩頭跑。直到把丫頭菊兒出嫁了,日子才漸漸穩定下來。可細想一下,那能叫日子嗎?
六根眼裡有了熱,溼熱,嗓子里拉了霧,說起話來,一咽兒一咽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