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三司使竇儀前腳剛離開滁州城,判官高錫後腳就返回了滁州城。

當聽聞高錫要上推官衙門造訪自己時,李延慶不由腹誹:藏匿糧米之事,馬崇祚是知會過高錫的,他沒表示反對,那就是認同這個法子,而他回城的時間又挑得如此之巧妙,顯然是不想直接面見竇儀......

好傢伙,又當又立...李延慶向來是不喜歡與這等人打交道的。

但可惜,現在的官員,大多都是這般人物。

未多時,有士兵通報高錫已至,李延慶出公廨迎接,一出門,就見到一名身著綠色官袍的清瘦男子,高聳的顴骨尤其顯眼。

李延慶迎上前去,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下官久仰高判官大名,想當初判官十三歲中舉,名滿天下,今日得見,果真人中龍鳳。”

但不論如何,高錫畢竟是個十三歲高中進士的天才,應當保持適當的尊重。

高錫謙遜回道:“推官過譽了,若論英才推官勝我百倍,推官剛到滁州,就能釐清州獄,而我至今一事無成,兩相比較,高下立判啊。”

“些許小打小鬧罷了,反叫判官見笑......”

兩人熱烈地寒暄一番,進到推官公廨右側的耳房,房中桌椅俱備,桌上還擺著孔目官戴景準備好的熱茶。

落座喝了口茶水,高錫當先開口:“我這幾日在全椒縣巡視,走訪了十幾家本地高門,想為州衙招攬些胥吏,也基本拿定了法子,可壽州突然傳來大捷,估摸著再有一兩日,州衙胥吏短缺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李延慶捧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心中思緒如雷:高錫此人,應該是有後臺的,估計就是首相範質,在朝廷捷報傳來之前,能解決滁州胥吏短缺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向朝廷要來更多的官身,誘使那些地方豪強主動到州衙來當差,高錫仗著後臺,也確實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

可隨著壽州捷報在滁州境內傳播,那些豪強們定然會屁顛顛地返回州衙,高錫這幾日的努力,也就成了無用功,而他剛返回州衙,就來找我抱怨,是想尋求安慰?還是別有用意?

李延慶決定按兵不動,繼續試探:“如今已是四月,最遲到月末,就要開始預備夏稅事宜,滁州原有的戶籍盡皆燒燬,我等急需為三縣田畝造冊,胥吏返回州衙,造冊才能正常開展,這可是一樁天大的好事。”

在中原地區,夏稅通常是六月才開始徵收,不過淮南稻米早熟,五月中旬就可開始徵收夏稅,朝廷三月初就已下達詔令,淮南兩稅並未減免,新收復的七州需要照常繳納夏稅。

耕地分為上、中、下三等,每一等徵收的額度不盡相同,要想準確徵收稅賦,自然就需要耕地賬冊。

而滁州原有的耕地賬冊早就隨州衙化為灰燼,李延慶等滁州官員接下來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編造耕地賬冊,順利收繳夏稅,並上交朝廷。

“正如推官所言,胥吏不返衙,造冊就無法開展。”高錫輕輕頷首:“不過滁州目前司戶參軍空缺,沒有司戶參軍,又何談造冊?”

司戶參軍負責一州戶籍賦稅,但在此非常時期,即便滁州沒有司戶參軍,也是可以開展造冊工作的,無論判官還是推官,甚至是司法參軍,都可代勞。

突然就扯到司戶參軍上了,這就是你的目的?倒要看看你葫蘆裡賣得到底什麼藥,李延慶配合著問道:“這倒確實是個大問題,不知判官可有良策?”

高錫也不含糊,開門見山道:“我巡視全椒縣時,偶遇名為鄭翰的儒生,這鄭翰曾中過偽唐舉人,為人儒雅知禮,我想舉薦其為滁州司戶參軍。”

李延慶早已派烏衣衛打探過全滁州的豪強,在全椒縣,除卻戴、婁兩家豪門外,還有鄭家與這兩家相提並論,三家皆是擁地數千畝的地方豪強,世代為吏,在地方極有影響力。

在滁州,論豪強,自然是州治所在的清流縣最多,而且清流縣本地豪強實力更為強勁,大多有族人在江寧府為官,周軍入滁州之前就跑得差不多了。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少了清流縣豪強的壓制,目前滁州就數全椒縣和北邊來安縣的幾家豪強比較有牌面。

這鄭翰想必就是出自全椒鄭家...李延慶漫不經心地回道:“值此特殊時期,為國薦才乃是大功,判官若是中意那鄭翰,向朝廷直言進薦即可。”

李延慶明示不想躺著蹚渾水,高錫卻不依不撓:“我自是會向朝廷舉薦鄭翰,但我人言輕微,若是推官能與我一道共同上書,想來朝廷會更加重視此事。”

這高錫為何如此急切?李延慶略感疑惑,但表面依舊不動聲色:“高判官說笑了,要說人言輕微,這滁州官場就數下官為最。

李延慶朝北邊虛空拱手:“下官年不滿二十,全仰賴朝廷信賴,才得以出任滁州推官,甫一上任就舉薦官員,不大合適,判官來尋下官一道上書,恐怕是找錯人了。”

“推官未免太過妄自菲薄。”高錫臉上浮現一抹略帶討好的微笑:“再說了,州衙多上一名司戶參軍,推官與我皆可輕鬆不少,待到事成,這薦人之功全歸推官,我一絲不佔。”

你不要功勞,為何又要薦人為官?李延慶向來不相信有人願意白打工。

略微思忖,李延慶就想明白了:你怕是收了鄭家的好處,所以才如此“慷慨”,而且壽州捷報一出,估計開封會有不少待闕官員願意南下為官,你再不抓緊點,這司戶參軍的位置估計就輪不到那鄭翰了,所以你才會如此著急,一回滁州,就來找我商量什麼共同上書......

而且照這態勢看,估計這高錫之前已經去找過馬崇祚和趙匡胤了,那兩人何等精明,自是不會搭理他...李延慶打定主意,回道:“薦人之事非同小可,而且滁州也不是我們兩人說了算,判官不妨找馬知州言明,若是馬知州也認同鄭翰,下官一定隨判官一道上書。”

李延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高錫自然能明白李延慶的心意,也不再強求,臉上依舊掛著不失禮貌的微笑:“卻是我魯莽了,我這就去拜訪馬知州。”

送別高錫,李延慶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原以為這高錫是個敢於直言進諫的硬骨頭,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甚至還有收受賄賂之嫌,倒是自己當初看走眼了......

時間到了中午,李延慶正在耳房內小憩,門外忽然傳來輕柔的敲門聲。

李延慶睜開眼:“何人?”

“推官,是下官。”屋外是孔目官婁斌熟悉的公鴨嗓。

“進來。”李延慶掀開薄被,拿起一旁的官袍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