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分,李谷靠坐在軟塌上,輕眯著雙眼,背部享受著嬌美侍女輕柔的按壓。

半晌,李谷抬手命令侍女退下,睜開眼,望著坐在面前的大兒子李吉:“你以為,老夫與範質這次誰能勝出?”

李吉毫不猶豫地給出了心中的答案:“定然是阿爹。”

“老夫也是這般認為的。”李谷捏著唇上的白鬚,輕蔑地笑了笑:“範質那小子不自量力,竟敢推出高錫與我舉薦的呂端打擂臺,他難道不清楚高錫做的那件破事嗎?”

李吉聞言略作思考,而後問道:“阿爹說的莫不成是諫匭上書?孩兒也只是有所耳聞,並不知詳情。”

匭意為木匣,諫匭便是收納諫章的匣子,這匣子就立在皇宮前,天下臣民皆可透過諫匭給朝廷和皇帝上書。

李谷輕輕頷首,臉上依舊掛著輕蔑的笑容:“沒錯,正是諫匭上書,去年八月,高錫放著好好的河南府推官不當,徒步跑到京城上書陛下,請求陛下擇賢任官,分權給諸相,那能有好下場麼?”

郭榮當時正攜高平之勝的餘威,收攏權力與軍隊,哪聽得進高錫的諫言?

不過郭榮並未因此而責罰高錫,只是將高錫遞上的諫書留中不發。

這份諫書的真正內容,只有郭榮與政事堂的三位宰執知曉。

李吉若有所思地問道:“所以那高錫是因為諫匭上書惹惱了陛下,才在九月被削官流放?”

“這倒不是。”李谷哈哈大笑:“咱們這位陛下心眼沒你想得這麼小,陛下只會對翫忽職守的蠢貨動怒,別看那高錫年紀輕輕,卻也是位諍臣,而且只是個小小的推官,陛下並不會與他為難。”

“但是。”李谷話風一轉,幽幽道:“陛下不與他為難,不代表王晏不與他為難。”

“王晏與高錫為難,這又是為何?”李吉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王晏乃是西京洛陽留守,河南府的最高長官,河南府推官高錫是他親自招募的直屬幕臣。

官居一品的王晏,為何要與自己的親信幕臣高錫,一個小小的八品推官為難?李吉想不明白。

見大兒子一副迷糊的蠢樣,李谷嘆息道:“王晏此人能從後唐朝一直風光到現在,最善見風使舵和察言觀色。

高錫跑到開封來上諫書,這份諫書因不合聖意被陛下留中,若是王晏不處置高錫,那陛下就會認為這份諫書是出自王晏之意,王晏不願擔責,為擺脫嫌疑,他就必須要處置高錫。”

所以,高錫被削官流放,並非因為他審案失察,而是被他的上司王晏故意坑害。

一方節度使想要動些手腳坑害屬官,那可再簡單不過了。

而且被坑害的高錫還得打碎了牙和血吞,畢竟他是王晏舉薦的節度使屬官,如果向朝廷狀告自己的舉主,非但沒有任何用處,還會遭受極嚴厲的懲處,餘生基本再與官場無緣。

這等隱秘內情,只有李谷等少數幾名高官知曉。

李吉好奇地問道:“那這份諫書究竟是不是王晏的本意?”

“王晏風光幾十年,能有這麼蠢?”李谷瞪了兒子一眼:“他要是真這麼蠢,全家早就灰飛煙滅了!”

“那就是高錫自作主張咯?他諫匭上書時才十八歲吧?”李吉略感驚訝,但他並不排斥高錫這種出格的行為,反而生出一絲仰慕和嚮往:要是我也學他諫匭尚書,那豈不是一朝成名天下知?

這種大膽的想法剛一出現,就被李吉在心中無情掐滅,他很肯定,在自己一朝成名天下知前,就會被阿爹派護院揍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