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夥伴和白人那裡都隱約聽到過,在他們的歐洲有一位“God”。這位“God”是比非洲所有的神祗都大的眾神之神!據說“God”最偉大最仁慈,他能拯救苦難中的人。

塔拉沒見過“God”,也不知道這位“God”是什麼樣子。反正,她那善良質樸的丈夫被“巴索隆”(貴族)殘殺的時候,沒見那位“God”來拯救;反正,她和小丘克被“巴索隆”以21根鐵條的價格賣給奴隸販子的時候,沒見那位“God”來拯救;反正,她在那個“阿西恩託”市場裡被拖走的時候,沒見那位“God”來拯救……

後來,她和孩子居然被奇蹟般地拯救了!她這次真的相信了!她相信歐洲的這位“God”一定是比非洲所有的神祇加起來都偉大一百倍一千倍的眾神之神!她認為老德克就是“God”,可她跑過去撲在老德克腳下跪著磕頭的時候卻被他扶了起來。他笑著用手指指那個東方人說著什麼。艾海伍告訴她,他說是那個羅賓讓他買下的小丘克。她又認為那個羅賓才是“God”,可她的跪拜被那個羅賓驚慌地躲開了,還告訴艾海伍扶她起來,命令她以後絕不許再這樣。

然後奧德也跑來嚴厲地警告她了!奧德說“God”是更偉大的世間一切的上主,是不容褻瀆的!命令她不許再亂說。她知道奧德就相當於大家的酋長,她是絕對不敢違拗和冒犯酋長的。但她心裡卻很不服!她堅持認為,老德克和那個羅賓都是“God”!不但她這麼想,那些黑人們私底下議論時,多數人都是這麼認為的。他們怎麼可能不是“God”?他們明明就是“God”!

她現在就一霎不眨地注視著她的“God”……而她的“God”也確實相當配合她的想像,正在裝神弄鬼地表演法術神通……

榮兵伸出左手給小丘克看——空的。然後他忽然瞪大眼睛一指天邊說了句什麼……“有飛碟!”,等小丘克再扭回臉時,“God”手中已經有一塊紅綠黃三色的鮮豔糖果了……

小丘克又飛快地跑過來把糖果往塔拉嘴裡塞的時候,榮兵看到塔拉在笑著流淚,塔拉也看到“God”微笑的眼中隱隱有水光在閃亮……

老埃海伍的金貝鼓敲響了,詹姆斯三世用摩爾吉他的低音弦組為他鋪陳伴奏……黑人兄弟姐妹們立刻興高采烈地紛紛跑進場地中央,開始跳起了歡快的舞蹈。那富有感染力的節奏,誇張的肢體表現力,讓這些歐洲水手們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跟著節拍扭動著身體大聲地歡呼叫好鼓掌跺腳!

奧德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水霧……他一仰脖,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黑朗姆酒!

“值了!哪怕僅僅是為了眼前這一切,流過的那些血,經歷過的那些苦難和掙扎,一切都值了!”

他站起來朝那個羅賓走了過去。他很想和他聊聊。他想告訴他,被救下來的黑人們都感激他,崇敬他,喜愛他。“嘛斯特耳”是黑人們自發自願想要這樣稱呼他的,這稱呼只表達著一種感激和敬意,並不含有那些令人感到屈辱的意味。

“‘開普特恩’羅賓,我能和你聊……”

榮兵卻神色古怪地盯著奧德……忽然左手捂著肚子大喊一聲:“貝格快去幫我拿點紙我靠好像不行啦!”

他“噌”地蹦起來,貓著腰夾著腿倉皇跑向下方那片茂密的龐德灌木,心急火燎地邊跑邊解褲子……

“哈哈哈!”一陣轟笑之聲驚飛了枝頭棲息的夜鳥,篝火照亮了一口口歡樂的白牙。人有三急不假,但看著這位剛才還在神叨叨地表演法術神通的“大師”如此狼狽不堪形像盡毀,這還真是讓群眾們喜聞樂見的妙事啊。

“嘎嘎嘎……活該呀他!你們大夥瞧瞧……”老皮指著榮兵腳下的果皮,笑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去!這廝瘋啦?竟然吃了四個大麒麟果?”詹三兒驚訝得合不攏嘴。

“哈哈……那玩意兒才厲害呢,這一宿他肚子都別想消停了!”連豪威爾大夫也笑得相當不厚道。

一陣更歡樂的轟笑聲爆發在營地篝火堆旁,連那些黑人兄弟姐妹也都齜著白牙在火光裡快樂地笑著……笑著那位神蹟敗露的“God”。

而蹲在灌木叢後的榮兵正愁眉苦臉腹痛如絞哼哼唧唧一洩千里……

媽的!自己本來就挺愛吃火龍果。可自從在庫萊布拉島上看到地上那一攤跟踩得稀巴爛的火龍果一模一樣的厄格汶……這幾年別說吃了,連看都不想看火龍果一眼。可今天大夥在島上採到的這種火龍果中的極品——黃皮麒麟果,榮兵還從沒吃過呢。以前的時代在超市裡偶爾看到有賣的,一兩百塊一個,太貴了!吃不起。今兒可逮著了,比普通火龍果更稀罕更美味,最妙的是又不會引發那一幕噁心的想像,哈哈開吃啊!結果就這樣了……

榮兵是不敢回篝火那裡了。他幾次站起來朝那邊走,又幾次捂著肚子蹲身往回跑。現在乾脆躺在又軟又厚的絲蘭叢上,背靠一棵棕櫚樹,數著夜空中那幾顆寥落的星星。

不遠處的琴聲笛聲和歌聲漸漸停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人們的笑語聲也消失了。篝火在噼噼啪啪地燃燒,榮兵聽到奧德低沉的語聲……

“詹姆斯先生,其實我就是個怯懦的膽小鬼!真的,我沒貶低自己,我知道我是。奴隸販子押著我們成串地走在那座陡峭的懸崖邊的小路上,我親眼看著有好幾個勇敢的同胞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粉身碎骨!他們寧可死也不願意離開家鄉!所以,那裡就被稱做‘戀鄉崖’……”

榮兵閉上了眼睛,一副畫面盤旋在他腦際……那些非洲的勇士們走在窄窄的峭壁之上,他們垂下頭俯視大地,再昂起首仰望著蒼穹,然後毫不猶豫地從高高的懸崖上縱身一躍……不不!在榮兵腦海的畫面裡,他們沒有摔進那無底的深淵!他們像一隻只鳥兒一樣騰空飛走了,就像一群從此就獲得了永恆自由的飛鳥……

“我們在烈日下帶著鎖鏈。穿過大片乾涸貧瘠的土地來到‘達喀爾’。我們被塞進狹小的船艙裡運送到‘戈雷島’,關進了‘黑奴堡’。每天都有人在你眼前悲慘地死去。或因為疾病,或因為絕望,或因為傷勢,或是被活活打死……”

奧德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忽然笑了……

“各位,你們能想像嗎?可我那時卻萌生了可笑的希望!我發現這裡是法國人的地盤。而我從8歲起就被父親送到馬賽求學。我在法蘭西求學遊歷了整整八年!我去過里昂、巴黎、勒芒、南特、和波爾多……。我深深喜愛這個偉大的國家,我深深欽慕法蘭西的文化。我的法語說得地道極了!這使我覺得,毫無疑問我會躲過同胞們的厄運……”

“可當我用最謙恭得體的態度和言辭試圖去打動那位看守的時候,他先是一愣!忽然轉身跑了出去,用興奮的腔調朝他的同伴們大喊:‘快來快看呀!這兒居然有一隻會說話的動物!’然後……我被圍觀,被嘲弄,被戲耍……嗬嗬,從那之後我就永遠明白了,在那些貪婪殘酷又傲慢無知的歐洲人眼裡,我們根本就不是與他們同樣的人類。我們是和猿猴猩猩一樣的屬類。因為我們比他們窮,比他們落後,還因為我們黑色的面板……”

篝火在嗶嗶剝剝地燃燒,所有人都沉默著。梅里爾臉漲得通紅,猛一仰頭喝下了一大口酒,嗆得捂著嘴不停地咳嗽!

小話癆猶豫了一下開口了:“奧德……先生我插句話你別生氣啊我聽我哥說這些被販賣的黑奴都是非洲大陸國王之間戰爭中的戰俘如果不是歐洲人把他們買下來他們只會被用各種殘忍的手段屠殺之後獻祭給你們的神靈如果這樣……”

奧德朝約翰點點頭:“您說得似乎沒錯羅傑斯先生。可其實又完全錯了!戰爭和殺戮在這世界上的每一片土地和每一個角落都發生著。這是人類愚昧殘忍和貪婪的證據。在歐洲沒有嗎?在亞洲沒有嗎?在美洲沒有嗎?您提到的用戰俘獻祭也是真的。可您知道嗎?自從奴隸貿易開始之後尤其是近兩百年來,為什麼非洲的戰爭會忽然大量增加?因為有人需要啊!因為有人在不停地離間、挑拔、製造著王國之間部落之間的戰爭啊!我手裡這方面的證據多得會讓你看煩的。我承認在耍陰謀詭計耍心眼兒方面,我那些直腸子的同胞們永遠也比不上你們歐洲人,所以他們會不停地上當不停地戰爭,不停地產生大量的戰俘成為奴隸……。被奸計得逞的歐洲人美滋滋地用一些步槍、鐵刀、鐵條、銅桶、臉盆、火藥、打火石、布料、棉花、氈帽和瓶裝酒廉價地換走!”

查理也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可無論因為啥,那些黑人畢竟已經是戰俘了啊。如果不是有奴隸販子買走他們,他們真會被殘殺獻祭的。成為奴隸畢竟還可以生存下去吧?”

奧德打斷了查理的話:“先生!每年數萬乃至更多的黑奴不都是戰俘!哪會有那麼多戰俘?塔拉是戰俘嗎?小丘克會是戰俘嗎?這裡的70個黑人中,只有不到20個是戰俘。我的很多黑人同胞都是歐洲人指點‘獵奴隊’用各種卑劣的手段騙來綁來的。有的人是被誣陷為偷竊或通姦;有的人是被‘獵奴隊’用漂亮的女人引誘到僻靜處綁架;有的是歐洲人串通部落裡的巫師,編造說某些人冒犯了神靈;也有的是饑荒之年被迫賣身給‘巴索隆’,換取食物來救自己的親人;還有很多就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從後面打暈直接綁走的。”

約翰瞭解很多販奴方面的事情,他點點頭表示同意,但他還是說:“奧德先生儘管您可能不喜歡聽但我還是得實話直說我知道從一百幾十年前開始歐洲人就不再直接從非洲抓捕奴隸了現在所有的奴隸其實都是你們非洲自己的那些國王貴族酋長巫師和獵奴隊們弄來賣給歐洲人的你們非洲本身就是奴隸制也就是說他們首先已經是奴隸瞭然後歐洲人才來買的我的話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