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啦媽媽。她們都有好朋友,可以一起說笑,一起玩,一起分享點心和玩偶。只有我總是一個人。”

“孩子,過了今天你就已經12歲了,媽媽覺得是時候告訴你一些事情了。或許你聽了之後會害怕,或許你聽了之後會傷心,也或許你聽了之後就再也不想有個好朋友了。但無論怎樣,你都有了解真相的權力。媽媽不能指望一直瞞著你,媽媽只盼你聽了之後還能夠堅強和從容。因為無所不在的天主會一直注視著我們,給我們以力量,勇氣,和希望……”

媽媽這番話讓小莎拉忽然覺得身上發冷!她想聽又有點不敢聽,甚至有點害怕和後悔了。但媽媽似乎是終於打定了主意,所以她還是握住小莎拉的手,在昏暗的燭光裡緩緩講了起來……

“莎拉,你還能記起你五歲之前的一些事嗎?”

“我記得一些。那時咱們好像住在一所漂亮的大房子裡,就在聖代爾街那邊。那時還有小朋友願意和我一起玩,有隔壁的小奈莉,還有住在不遠的小艾薇娜。可是後來……”

“是的孩子,後來一切都變了。就像在我14歲那年一樣,忽然之間,一夜之間,一切全都變了!莎拉,你是無辜的。而我,或許才是個被命運詛咒過的女人吧……”

“我是19年前才來到蝴蝶島的。我們的故鄉隔著大海在北面很遠的大陸上,是麻薩諸塞灣省叫‘塞勒姆’的那個小鎮。我的童年和你五歲之前一樣快樂無憂,你外公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紳士,你外婆是一位有修養有學識優雅又慈愛的母親。我曾經想,我應該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兒了吧?”

“可在我14歲那年,毫無徵兆地,那件震驚世人的‘塞勒姆鎮獵巫案’就發生了……”

“莎拉,你還小,我不想和你說太多細節,我只能簡略地和你講述。或許……或許等你再大些……”

“起因是,小鎮上一位牧師的女兒和他的外甥女忽然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女孩們詭異地出現嗜睡、亂摔東西、尖叫、和身體抽筋。而且這種怪病似乎能傳染一樣,緊接著又有六個和她們關係很好的女孩同樣得了這種怪病!於是牧師和醫生一致認定,女孩們是被巫術蠱惑了才變成這樣。”

“法庭開始介入調查。法官們的想法非常奇葩,他們認為發病的女孩都是被惡魔附身,一定是有女巫施了巫術才讓惡魔進入了女孩的體內。於是,法官們就荒謬地審問發病的女孩,逼她們指認誰是施法的女巫。女孩們不知被怎麼審問和逼迫著就指認了三個人:一個女奴、一個女乞丐、還有一位很少參加教會活動的老婦人。”

“後來事情就完全失控了……整個小鎮所有的人都瘋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發病。但我懷疑這其實是很多人怕被人指認為女巫而故意裝病。因而更多的人被一串串地胡攀亂咬,都被指控使用巫術罪而關進監獄,小鎮的監獄都已經關不下了。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一向平靜祥和的故鄉小鎮,怎麼一夜之間就出現了幾百個女巫和男覡?難道是地獄忽然在塞勒姆鎮悄悄開啟了出口嗎?”

“莎拉,你永遠沒法想像人們處在那樣的環境裡會變得怎樣猙獰可怕!Ta們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但那種環境活活把Ta們都變成了惡魔!不只是女孩兒們,巫師的隊伍開始可怕地膨脹……無論窮人、富人,無論農民、商人、紳士,甚至發生了一個家庭的親人之間相互攀咬的慘劇!那位受人尊敬的‘喬治•雅各布’爵士就是被他自己的親孫女‘瑪格麗特’指證為巫師。而她這麼做並不是恨她慈愛的祖父,她與祖父感情非常好。她做下這麼卑賤的事只是為了保命而已。因為她受到了審問官的威脅……”

“全小鎮幾乎沒有幾個家庭能倖免,我們的家自然也沒有那種幸運。你外婆在監獄中受到驚嚇和折磨,出獄後沒多久就離世了。你可敬的外公因為拒不承認自己是巫師,遭受了難以想像的屈辱和折磨……於是在我母親去世不久,他也含恨離開人世,把我一個人孤伶伶地扔在這罪惡的人世間……”

“不知是我平時的人緣還不錯,還是由於父母都相繼離世終於引發了人們的一點憐憫。於是當我也被一個昔日的好姐妹指認為女巫並被關進可怕的監獄後,小鎮上許多同情我們家庭的人紛紛請願為我洗脫罪名。就這樣,我才在失去雙親之後,毫無尊嚴地苟活了下來。”

“前後有二十多人直接死於這場瘋狂的悲慘鬧劇之中。而間接死去的、致殘的、失去所有財產的,無以計數!被陸續吊死在絞架嶺的,有我的好朋友、小姐妹、鄰居、和那麼多熟悉的人。甚至還有一個剛直的人,因為拒絕接受這種無稽的審訊而被判處用石頭活活壓死!”

“我無法繼續在那個地獄和傷心之地呼吸下去了。於是孤身流浪到加勒比,漫無目地的飄泊。最後被命運的季風吹到了這個遙遠而陌生的蝴蝶島……在這裡落地,生根,改信天主教,自以為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了……”

“後來,命運讓我遇到了你的父親。他失蹤的時候你已經五歲了,所以你一定還可以記起他的樣子來。是的,他那時是一位英俊有為的法蘭西年輕人,被委派在這裡做稅務官員。我那時只是個低賤的女工,但無意間的一次邂逅,命運就把我們栓在了一起。他那時是那麼愛我,甚至不顧身份財產和一切巨大的差異,堅持與我締結了婚姻。那時我曾向天主無數次地跪拜感恩,我真以為是我的苦難終蒙天主憐憫,使我這樣一個只配躲在人世角落暗影裡的可憐女孩,還能夠收穫這樣的幸福……”

“也許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我在這個小城裡唯一的好姐妹‘杜婭’對我這樁婚姻的不快吧。我來到巴斯特爾時租住的房子與她家不太遠,就這麼一來二去的就認識了。她比我大一歲,同樣年輕漂亮。與沒有發生家庭悲劇之前的我一樣活潑開朗愛說愛笑。其實最初是她那很富有的父親託人讓她與你父親結識一下,看能否有機會讓杜婭與你父親聯姻。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非要帶上我一起去……”

“她是個虛榮心極強的女人,很多人看我們經常在一起,都會私下裡議論她的美貌比不上我。於是她就總會有意無意地炫耀家世、財富、飲食、裙裝、首飾……找各種各樣的機會來證明她是遠比我強的。其實又何需證明呢?我在她面前總會不自覺地自卑著。她與你父親初次見面非要帶上我,這也許是她想讓我在她閃亮的婚姻面前再次低下頭來吧。”

“所謂好姐妹,很多時候其實就是你的對手和敵人。你們也許整天嘻嘻哈哈地在一起,但你真以為她會從內心深處祝福你得到更多的幸福和快樂嗎?呵呵,或許恰恰相反吧……”

“結果你也猜到了。你的父親沒有看中她,轉而熱烈地追求我!這讓所有人意外。杜婭與你父親門當戶對,而我只是個穿著舊裙子的卑微女工……杜婭那時看我的眼神簡直能殺死我!她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太自信了!於是她開始冷落我……我甚至幾次都想把這份愛情和好運躲掉,甚至還想過偷偷逃走。我不想愧對杜婭的友誼,也不敢相信這從天而降的幸福。”

“但最終……我還是沒能敵過你父親的執著和熱烈,還有我內心對幸福那份偷偷的渴求……於是,我們一起走進了教堂……走進了幸福……”

“可是,我親愛的小莎拉呀!這世間哪會有鐵打的幸福呢?在我們甜蜜地生活到你已經三歲時的某個晚上,他忽然語調冰冷表情嚴酷地質問我是不是從塞勒姆鎮逃到這裡躲藏的女巫!我當時就感覺一個炸雷從我頭上猛劈下來!我蒙了,我傻了,我哭了……”

“從那天之後,你父親就整天不回家。如果他執拗地認定我就是個該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的女巫,那他從前對你的那些愛呢?對他的寶貝女兒那些濃得化不開的愛呢?都到哪兒去了?”

“從最初的震驚中慢慢恢復了思維能力,我才猛然想起!原來洩露這個足以毀滅一個人甚至整個家庭秘密的人,就是杜婭!”

“我想起來了!我全想起來了!那天,我正在自己租住的寒酸的小屋裡,獨自過著淒涼的18歲生日。杜婭忽然來了。她帶來了一塊小蛋糕,一些香腸,甚至還有一瓶葡萄酒。我心裡是火熱的!無比感激她居然能在之前的閒聊中記住了我的生日,還這樣熱情地趕來與我一起慶祝。”

“可今天的杜婭好怪呀?她自己端著酒杯不停地晃著,就是不怎麼喝。還一個勁兒地給我倒酒,以各種祝福的名義勸我喝下去。後來我真有點暈了,她就開始探問我的身世來歷。我到巴斯特爾之前就對這一點慎重警戒過自己,一定要保護自己的隱秘身世和離奇的遭遇。因為在這樣的時代裡,只要與女巫的事情沾上一點點邊,你就休想再有平靜日子過了!”

“可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出於對杜婭的信任與感激,抑或是我自己也孤獨壓抑得實在太久,太需要宣洩和傾訴了……在我18歲那個生日的夜裡,那個致命的秘密沒有保守住……”

“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在我衝動地想和她說出那個秘密之前,最後一絲理智還是讓我要求她發誓會為我保守秘密的呀!而她也當場就發了很重的毒誓!否則我即使喝再多的酒,也絕不敢說出那個秘密的呀!”

“從你父親質問我那晚之後,他非但很久都不回家,而且我還聽說在他在外酗酒,甚至……傳出了他和杜婭一些很令人難以啟齒的流言。我對此是不願意相信的。可是又過了不到兩年,杜婭那個富有但是有點醜陋和粗俗的丈夫忽然過世了。據說她丈夫臨死的那晚突發某種怪病,臉和脖子忽然僵硬!表情痛苦四肢僵直,兩隻腳怪異地往裡勾著……”

“後來人們都說,杜婭的丈夫死前的症狀非常像番目鱉鹼中毒!只是沒人能有證據,而杜婭又有個很強勢的,能保護女兒的父親,所以事情就不了了之。”

“沒想到一個月後,你父親忽然連續回家來了。我驚喜非常!小心翼翼地侍奉他,期盼他終於能想通了。哪怕他不再愛我,能找回對女兒的愛我就無比知足了。可他這次回來後,對我們母女依然冷淡和保持距離。就像我們身上有什麼髒東西一樣。而且他總是愁眉深鎖心事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