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4年1月3日下午,瓜德羅普島——巴斯特爾城——琺思內特酒店

女傭小莎拉撅著小嘴“叮叮咣咣”地收拾著客人離去後的桌子。臉上明白無誤地寫著:我很不爽!可一向如慈父般疼愛他的酒館老闆萊奧大叔正低頭坐在櫃檯裡算賬,看都沒看她一眼。

哼!大人們總有那麼多的事要忙。就說今天吧,萊奧大叔就前前後後跑出去七八趟了吧?問他他還支支吾吾地不說清楚。也是啊,生活都艱難著呢,大家哪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去關注她一個小毛丫頭的心思呢……

別說萊奧大叔了,就連自己的媽媽還不是一樣?她今天早上徑直出門去老約翰的裁縫鋪子幹活兒了,和平常完全一樣,連句額外的話也沒對小莎拉說。可……可今天是自己15歲的生日呀!

其實小莎拉的鬱悶從昨天下午就開始了……

本來一直都特別開心,德克大叔居然在12月24號的平安夜帶著她很喜歡的那群小夥伴們從多米尼克島回來啦!一幫陽光可愛的小夥伴們都穿著一身新買的威爾斯細紋亞麻布衣服,立馬就顯得漂亮精神了不少。大夥圍坐在酒館的老橡木桌前吵吵鬧鬧地喝啤酒吹牛,小莎拉快樂地端著一杯柳橙汁和他們說笑著,德克大叔和萊奧大叔小口喝著淡朗姆酒笑眯眯地看著……

要不是媽媽過來叫小莎拉一起去教堂參加平安夜的子夜彌撒,愛熱鬧的小莎拉肯定會鼓動大夥兒就那麼快樂地聊上整個平安夜才好呢。

媽媽是英格蘭人,從小住在新大陸英格蘭殖民地“麻薩諸塞”的“塞勒姆”小鎮。後來……因為一些事情,在20多年前就離開了塞勒姆小鎮,輾轉來到了法蘭西的殖民地蝴蝶島。媽媽打小時候起信奉的就是“加爾文宗”的清教主義,與法蘭西殖民地這邊信奉的天主教有諸多理念上的衝突和不同。可現在媽媽改信了天主教,成為一位無比虔誠的信徒。這或許是出於在這裡生活的需要,但小莎拉卻知道,這更是與媽媽少女時代那些創痛遭際有關……

至於小莎拉,她一個小女孩怎麼可能區分得清這些沉重的,甚至帶著濃濃歷史血痕的宗教分岐呢?她聽媽媽和別人都談論過天主教和新教的不同之處,她自己在內心還是偷偷地覺得,少了這些繁文縟節和形式主義的新教,遠比現在信奉的天主教要可愛得多。至少在平安夜就不用去參加那些多臺彌撒,尤其是程式繁瑣又意義重大的“子夜彌撒”了。聽說人家新教的平安夜就比較愉快了,教友們都是聚在一起參加傳福音的聯歡會呢。

小夥伴們住在店裡的每一天,小莎拉都是很快樂的。說來也怪,漂亮開朗的小莎拉在這個小城裡居然沒有朋友。有一半的原因來自別人,因為同齡的孩子們都在父母的要求下刻意疏遠和迴避她。另一半的原因則是來自小莎拉自己,12歲時媽媽給她講了一段往事,從那時起,小莎拉就對朋友,尤其是閨蜜女伴之類的同性朋友,有了一種深深的恐懼之感!

小城的日子平靜又無聊。媽媽每天都要早出晚歸地為了生活辛苦勞作,自己既沒有父親也沒有兄弟姐妹,現在更是連朋友都沒有。雖說萊奧大叔對她像對親生女兒一樣疼愛……這樣說或許不對,小莎拉見過別人家的父親對待孩子,可遠沒有萊奧大叔對她這麼慈愛。可萊奧大叔畢竟是個沉默寡言的快五十歲的男人了,又怎麼可能和小莎拉這樣的小女孩有多少共同語言呢?

近來小城裡尤為平靜乏味,只在前幾天曾傳出過一則不大不小的新聞——駐軍的弗蘭克上尉喝醉酒之後不知怎麼得罪了一位據說很漂亮的英國小姐,結果被那位小姐在肩膀上刺了一劍。除了這,就什麼新鮮事兒也沒有了。

要不是德克大叔帶來了這群快樂的小夥子們,那對於一個活潑開朗的14歲小女孩來說,日子是多麼平淡和無聊啊?

可就在昨天中午,酒館裡忽然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穿著打扮很體面的四十幾歲的商人,聽德克大叔叫他圖克曼先生。另一個是看著挺老的黑人,據說是那位商人船上的水手長。小莎拉恨死這兩個人了!因為他們和德克大叔聊了一會兒之後,德克大叔就和萊奧大叔打了招呼,然後讓那個帥得要命的梅里爾結清了這些天的賬,就帶著小夥子們上樓去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小莎拉都快急哭了!他一把拉住走在最後面的切裡焦急地問:“你們……是要走嗎??”

切裡回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猶豫,怪怪的。剛想開口,他前面的羅賓哥哥就頭也不回地咳嗽了一聲,切裡扭頭又看了羅賓哥哥一眼,就吞吞吐吐地說:“對啊,內個……已經閒這麼多天了,就是在等圖克曼先生。他的船會捎上我們一起去……嗯……做點生意……”

“羅賓哥哥!你們真的要走?你……今天是幾號來著?”可憐巴巴的小莎拉還不死心……

“我哪兒記得去?反正聖誕節過完好幾天了。有事兒嗎莎拉?”她可惡的羅賓哥哥居然回答得如此漫不經心!

“哼!沒事!走吧……你們全都走吧!”

到了昨天下午,也不知那條可惡的船啟航了沒有,小莎拉在酒館裡坐立不安……她忽然站起來,匆匆和萊奧大叔打了個招呼就往碼頭跑!也許……也許再看到自己,羅賓哥哥就能想起他倆拉過的勾呢?如果他想不起來……唉!那就再看他們一眼道個別也好吧。因為,他們把她的快樂也一起帶走了。

小莎拉孤伶伶地站在碼頭的棧橋邊,眼巴巴地看著正在揚帆遠去的那艘雙桅船,德克幫七人一個不缺,正吊兒啷噹地趴在船舷上沒心沒肺地衝她招手傻樂或壞笑……尤其是可恨的羅賓哥哥!還有……那個可惡的切裡……

其實切裡也沒那麼可惡啦。至少這次他住在店裡這些天,小莎拉就越來越不覺得他可恨了。小時候,德克大叔每次帶羅斯和切裡來店裡住的時候,其實小莎拉最喜歡的是切裡。他倆年齡沒差幾歲,又都是那種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性子。所以小莎拉每次一看到他來,就老愛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屁股後面玩。可是那時切裡總愛對小莎拉惡作劇,不是揪她頭髮,就是猛地回頭扮鬼臉嚇她,真的把她給嚇哭過!

幾年之後重見,大家變化都挺大的。尤其是切裡,個子長高了一大截,人也比幾年前壯實了不少。隱約聽說他們這幾年吃過不少苦,可從切裡這傢伙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來。尤其是這次換了身新衣服之後。他那頭金黃色的捲髮,白白的面板,淡藍色的眼睛,如果能穿一身更體面些的衣服,沒準兒還能成功冒充個貴族呢!呵呵。

而多年之後再見,切裡對小莎拉已經沒了以前那些惡作劇,卻老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怪樣子,有時還偷偷地看著莎拉發呆……其實小莎拉一直以來都沒有玩伴,所以她在內心裡還是更喜歡以前那個調皮鬼切裡。可惡的是,她和萊奧大叔報怨切裡現在變得好討厭,對自己再沒有小時候那麼親近時,萊奧大叔居然笑眯眯地用意味深長的語氣說:“小莎拉,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小切裡是因為喜歡你,才變得這麼怪怪的呢……”

萊奧大叔的話把小莎拉嚇得心怦怦亂跳!忽然有種從沒感受過的情緒悄悄而又迅速地從心田裡生長了出來……她的臉紅了!可她不敢聽這樣的話。她能有被別人喜歡的幸運嗎?她配有被別人喜歡的權力嗎?畢竟……她可是個被一條毒蛇惡狠狠地詛咒過的女孩……

那個帥得嚇人的梅里爾雖然總是很和氣地微笑,也很禮貌,可莎拉老覺得和他親近不起來。也許是梅里爾的話太少的緣故吧。幸好有個羅賓哥哥讓小莎拉眼前一亮!不但是因為他長著一張很新鮮罕見的東方面孔,還因為他身上具有的那種說不清楚的吸引力……

他很禮貌,但絕不是在酒館裡有時能看到的貴族或有身份地位的人那種冷漠的禮貌。那種禮貌翻譯過來就是:“請離我遠點好嗎?”而羅賓哥哥就不一樣,他的禮貌有一種特別自然的親和力,讓你能感覺到平等,尊重,放鬆和舒適。而且他好像懂得很多,除了老被小託尼用“洋蔥炒牡蠣多錢一盤”這類問題給問蒙之外,好像全德克幫組團講道理都說不過他一個。

而自己自從聽了萊奧大叔那句讓人心裡怦怦亂跳的話後,就很不自然地保持著和切裡的距離。至於究竟為什麼,小莎拉自己也沒細想過,更說不清楚。所以她就毫不保留地粘上羅賓了,還連哀求帶裝可憐地讓他終於認了自己當妹妹。

嘻嘻……我有哥哥啦?想想就好開心哪!

可是……自己怎麼忽然有了種陌生的,從未有過的少女心事?萊奧大叔說的那些話……會是真的嗎?如果或許萬一假如真是真的……那、那自己該怎麼辦?

小莎拉又想起了三年前她12歲時,那個令她震驚無比又刻骨銘心的生日之夜……

過了這天就已經滿12歲的小莎拉正雙手交叉緊握放在下頜,對著媽媽給她買的一塊小得挺寒酸的圓蛋糕上面的一根燭火喃喃祈禱:“萬能的主啊,小莎拉向您祈求在我新的一歲裡,會有別的女孩來做我的好朋友,讓我免於孤獨吧!”

媽媽在旁邊的燭光暗影裡怔怔地看著小莎拉,眼裡漸漸變得霧濛濛的……

“親愛的,你真那麼盼著會有個女孩做你的好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