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誤飲“時光朗姆” (上)(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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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兵這時才注意到,小鳥所站的這棵樹可真大!仰頭看去應該有十幾米高,樹葉像一個個巨大的手掌,都聚在小枝頂端。花瓣呈淺碟狀,內側粉紅或深紅色,外側淡黃色,一串串沿著樹身垂下來,豔麗非凡!
榮兵到來的時候是夜晚,這是他第一次在陽光下看到這個他被迫來到的世界。這時的他還不認識這棵大樹就是“炮彈樹”,至於那隻美得令人心跳的鳥兒,他更是好多年之後才從一位老人的口中得知了它那非凡的名字。
熱帶清晨的陽光裡,榮兵久久地坐在厚厚的草葉上,痴迷地欣賞著這樹,這花,這鳥帶給他心靈那震撼般的美感!它們都似在無言地告訴他:“世界這麼美好,不要放棄……”
要不是肚子咕咕叫起來,提醒他生存的生理需求早就遠遠超過對美的精神需要,榮兵不知還要呆看多久。起來吧,先找吃的,然後再找路向那道寄託著希望的白線進發吧!
運氣還算不錯,或者說,這片陌生之地也許不像榮兵感覺的那麼冰冷無情。榮兵繼續向這座山頂攀行了一兩百米,就看到不遠處的向陽山坡間有一片枝椏交錯綠葉繁密,結滿了一嘟嚕一嘟嚕豔紅小果實的矮果樹林!榮兵趕快折向那片樹林,不一會兒就走到了近前……
摘下一枚還未紅透的小果子仔細打量……嘿!好運氣好運氣!老相識呢。榮兵媽就曾經網購過好幾次這種被稱為“天然維C之王”的加勒比針葉櫻桃。
其實從前榮兵根本不愛吃這東西,嫌它味道有點酸和澀,比起巖臺富山大櫻桃甜美的口感差遠去了。但媽媽不容置疑地說:“你不愛吃蔬菜水果,肯定缺維生素,這一小粒針葉櫻桃維C含量比5個大橙子都多。吃!”
“媽,謝謝……”
榮兵這是第一次在吃這種針葉櫻桃的時候,帶著倏然浸滿的溫暖和對媽媽的感激,由衷地在心裡這樣說的。要不是媽媽,以榮兵對植物的盲識,就算此刻餓著個癟肚子盯著掌心裡這好看的果粒,他百分百也會陷入“到底有沒有毒啊?我到底吃還不吃啊……”的糾結之中。
母愛,穿越了茫茫時空,依然呵護著自己的孩子……
肚裡總算有了點可供轉化能量的東西了。尚未完熟的針葉櫻桃那酸酸的味道和豐沛的汁液,同時也補充了身體需要的水分。榮兵挑最大最紅的吃了不少,又儘量往衣兜褲兜裡塞了很多。這才告別了在這片時空帶給他第一份食物的針葉櫻桃林,踏著密佈地面的深草向山頂繼續進發了。
時近中午,汗透衣褲地終於來到了這座山頂的最高處。他趕快朝那道白線的方向定睛仔細望去……還是太遠了,而且有薄霧似的一層雲氣籠罩著那片地方,看不清楚。但無論如何,那道白線在陽光下怎麼看也更像是一條人工開鑿鋪就的路!
在山頂歇息了一會兒,又吃了十來顆櫻桃,榮兵拿起棍子紮緊褲腿,又趟著深草尋找著可以落腳的地面,向山下進發了。
運氣的是,在這座山和白線所在的那座山之間,就再沒有太高的山了。這是一大片由草原、丘陵、小山、雨林、溝壑、溪流組成的地貌。
說真的,此刻要不是在驚慌的求生之路上該多好?如果不是處在連飯都吃不上的焦慮中該多好?
因為這一路上儘管艱難,卻實在是榮兵二十二年生命中所見到的,景色最為綺幻絕美的一段旅途了。雖然沿途所見的那些動植物的名字榮兵連一成都叫不出來,但他還是強烈地感受到,這個天然的巨大動植物園確實太美了!
那隻站在開著蝶形大紅花的斑葉刺桐樹枝上,通體亮眼的寶藍色羽毛的紅腳旋蜜雀,見了榮兵也不驚慌,正悠然自得地展示它油黑的背羽和鮮紅的腳爪;那隻捲尾猴蹦跳在金合歡樹梢間,用促狹的小眼睛好奇地觀察著榮兵;那條從柱花草叢中忽然逃開的,雖然看上去挺嚇人,但好像比榮兵還緊張萬分的無毒樹蛇;那隻閃電般地從藍眼草的花叢裡躍向香桃木樹杈上的,很像迷你版小老虎的加勒比海虎貓……這一切都在向榮兵大大方方地展示著熱帶雨林的勃勃生機與繁麗與多彩。
受到腳步聲的驚擾,一大片美得顫人眼的黃野百合叢裡,一隻藍鞭尾蜥蜴慌慌張張地快步衝了出來,猶豫了片刻,又甩著大尾巴飛速地竄進白色花冠的桃欖叢中不見了。被嚇了一跳的榮兵原地站住,喘著粗氣用手背擦擦汗。從褲兜又掏出三四個櫻桃扔進嘴裡,一邊嚼著一邊又邁開酸脹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繼續這段背景苦澀離奇,風景卻秀麗旖旎的奇幻之旅。
今天的行程比榮兵預計得順利不少,路雖然難走,但並沒有深溪、斷崖、沼澤那種太要命的路段。當夜晚又快來臨的時候,當他踩著有點滑腳的厚厚的鋸齒葉草叢,撅著屁股終於爬上山坡時,呆了一下……緊接著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路……不是動物踩出來的,不是自然形成的,這是一條人類鋪就的路!就在傍晚的餘暉中和他婆娑模糊的視線裡,靜靜地蜿蜒在那兒。
初夏夜晚的大路上薄霧瀰漫寂靜無人。走過一座護欄歪七扭八的小木橋之後就放慢了腳步,帶著恐懼又渴望的忐忑,榮兵走進了熟悉的星空下這座陌生的小鎮……
最初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寒酸簡陋的房子。幾塊參差不齊的木板釘就的院門,泥土的牆胚,苫著茅草的屋頂,房屋主人的貧困一望可知。再往裡面走就不一樣了,漸漸開始有了木製、磚砌、甚至大石塊壘建的房屋。一座緊挨一座的小院子有著各種彎曲圖案的鐵柵欄門,紅磚砌的院牆上爬了藤蘿和花朵。
幾家屋頂上的煙囪裡飄蕩著裊裊炊煙。沿途透過那些院牆的鐵柵門,能看到視窗透射出的柔和昏黃的燈光,還有屋子裡的人在灰濛濛的玻璃窗上留下的剪影。
Ta們就是三百年前的人?這就是三百年前的世界?
鼻子裡開始聞到各種氣息。院牆上靜靜點綴的花朵散發的花香;家禽窩和家畜欄裡發出的臭味;瀰漫在街頭的油炸食物和飯菜的香氣;還有更多分辨不出來源的,猶如被陳酒發酵過的人間生活百種味道……
耳朵裡也開始充溢了各種聲音,那是些人間生活的繁雜瑣碎之聲。
有分不清細節的絮絮低語聲;有高聲大嗓的談笑聲;有模糊黯啞的啜泣聲;甚至從一間沒點燈的小木屋裡傳出了壓抑輕微的“嗯嗯啊啊”聲,還伴隨著咯吱咯吱的床響……
兩戶相鄰的房子裡有兩個嬰兒在比賽似地啼哭,一棟簡陋的木板屋裡傳出男人快活的大笑聲,另一座相當豪奢的石砌小樓中卻傳出了女人絕望的哭叫聲。而從一扇燭光昏黃的窗子裡飄出的吱嘎黯啞的小提琴曲,猶如是在給這一切人間生活的苦樂悲喜做著淡定的伴奏。
孤獨地從原始林莽走回人間,榮兵感覺他的腳步正擾動著一罈發酵了三百年歲月的老酒。初夏夜的薄霧中,一種帶著沉澱了濃郁生活氣息的暗香,濃稠溫暖又令人有些不安地包裹了他的身心。
這磚樓,這木屋,這小院,這籬笆牆,這些氣味,這些聲息,此刻這一切一切……在三十個小時前都是什麼?是被高聳的現代建築深壓在地底的廢墟嗎?還是變成了杳無人跡的荒野草場?這些或是在昏黃溫暖的油燈下快樂地數著銀幣的人,或是坐在閃爍不定的爐火邊託著腮為明天的生計而愁苦的人呢?這些炒菜或是吵架做飯或是Z愛的人呢?這每一棟房子裡燈火昏黃的窗戶後面,都在真切感受著生活酸甜苦辣滋味的人們呢?僅僅就在三十個小時之前,他們真的早已是冷寥的墓地裡孤寂了幾百年的枯骨嗎?還是連葬身何處都無處尋覓的可憐幽魂?
慢慢走在這形狀不規則的石塊磨平鋪就的街道上,感官如此真實,心靈卻如夢幻。
這時代夜晚的街上行人真少。走了這麼久,只有一個裹著藍白印花頭巾,面目清秀溫婉的少婦與榮兵對面而過。走過榮兵身邊時,她稍顯遲疑地放緩了腳步,有點好奇地打量著榮兵這身怪異的衣裝和他那張罕見的面孔。榮兵停下來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正在想西班牙語“女士”這個詞的發音時,她已經低下頭加快腳步走了過去,片刻就消失在薄霧中的街角。
是啊,在這三百多年前的西班牙小鎮,人家都是現實的生命,只有他才是個來自異時空的遊魂。茫然無措地又轉回頭,在這壇三百年時光釀就的醇酒裡,榮兵暈暈乎乎地向街巷更深處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