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才被李盞提點了一番,對方不僅監視著自己乃至闔宮上下的一舉一動,還嫌自己不夠“上進”,催促著要她去皇上面前露臉。

奈何周窈棠本身並不想以這樣的方式上位。

且不言周窈棠因著赫連桓的緣故,本身就對皇帝沒有什麼好感,並且她認為透過升任女官的方式,或者深入接觸宮中各人,同樣可以達到自己探查真相的目的。

如今李盞在那邊催促著,很是著急啟用自己這顆棋子,這倒是周窈棠未曾想到的。

她本以為李盞將自己收入麾下只是為了在內宮中多一層保障,畢竟自己當初還未入宮時,李盞就曾交待過她若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就不要聯絡得過於密切。

周窈棠本以為自己起碼可以先潛伏在司膳房中一段時間,慢慢地摸索宮中的形勢;然而如今這等情形看來,李盞應當是近期想要做什麼事兒,這才不顧兩人關係暴露的危險,著急慌忙地跑來提點和威脅自己。

周窈棠想清了這一層,倒也稍稍鬆了口氣。

畢竟如今有求於人的算是李盞,短期內他也不會真的將自己這顆棋子舍了。

既然已經知曉了李盞在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那麼只要稍稍表現的“殷勤”些,到時候他若問起,再推說是自己運氣不好,每次去都未曾遇見陛下——這種事兒也是真的強求不來的,適時李盞也不好再發難跟責罵了。

雖然如此,周窈棠也不能鬆懈,因為方才倪洵對自己的警告的態度,以及他那陰冷的眼神,彷彿都是在無聲地威脅著自己——他知曉自己真實的身份。

就算是沒有那番話語,周窈棠都覺得,倪洵才是真正能將自己置於死地的人。

然而周窈棠又很是不解,倪洵明明自己就是西監司的統領督公,既然知曉自己用了假的身份,又疑心自己混進宮裡的目的,他大可直接將自己羈押、處置了,但是卻接連兩次都輕描淡寫地放過了,僅僅是口頭警告。

周窈棠覺得倪洵這種種的行為,彷彿是要將她的命運牢牢地拿捏在手中,等候著一個必要的契機再給自己致命的一擊似的。

這人簡直是個陰冷至極的毒蛇,在晦暗陰鬱的角落裡蹲候著自己的獵物,隨時伺機而動。

周窈棠早就跑出了一身的汗,但此刻想到這裡,卻還是打了個寒戰。

眼瞧著前邊就是六尚局了,周窈棠也暫且不想再去思考這些,於是甩了甩頭,稍稍整理了一番自己服飾和髮髻,又斂了表情,便趕忙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進入了六尚局中。

她一路疾馳,好容易回到了司膳房中,一進去只見陶掌膳正指揮著朝露她們幾個提上各自所需負責的食盒,抬眼瞧見周窈棠進來了,神情有些不悅。

而一旁的朝露更是在後頭悄悄地指了指陶掌膳,又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隔空對著自己做了個“你慘了”的口型,一臉替自己擔憂的神情。

周窈棠本就不是個不懂看人眼色的,她瞧著這副陣仗,趕忙衝上前去將陶掌膳雙手中提著的食盒搶了過來,陪著笑臉道:“姑姑且回去歇歇罷,這些奴婢來便好。”

陶掌膳瞪了她一眼,回頭對著朝露等人吩咐道:“今兒個時辰晚了些,你們幾個去東六宮送膳時同各位娘娘們主動認個錯兒。”

朝露等人自然是乖巧地應下,然後便轉身去了。

這時陶掌膳喚了兩個小廝推著送膳的小車,然後轉頭對著周窈棠道:“你跟著我去西六宮。”

周窈棠得令,趕忙一手拎著一隻食盒,跟在陶掌膳身後往西六宮的方向去。

陶掌膳在最前頭走著,周窈棠噤了聲,默默地跟在她的後頭,大氣兒也不敢出。二人身後只傳來兩個小廝推著的送膳小車的車輪在宮道上滾滾而過的聲響。

因著先前少了周窈棠在司膳房中幫忙,做晚膳本就慢了些,再加上眾人本以為周窈棠就快要回來了,便等了她片刻,時辰已有些遲了,所以此刻陶掌膳一刻不停地快步朝前走著,周窈棠奔波了一下午,早喘得不成樣子。

前頭被不同的人兩番威脅,周窈棠一下午都在絞盡腦汁兒應對著,中午她本就沒吃多少東西,此刻更是胃裡空空,她只覺得腳下虛浮,眼前發黑,好幾次差點就要跌倒。

陶掌膳在前面聽出了身後人的腳步聲有異,她十分詫異地回過頭去,見著周窈棠一頭的冷汗,便止了後頭的小廝,上前扶過周窈棠,問道:“你這丫頭今晚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前頭跑到哪裡去了,將自己搞成了這副模樣?”

說著,陶掌膳將周窈棠手中的食盒取過來放在了地上,然後在自己的袖子裡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個小荷包開啟來,接著從中取出一枚飴糖,直接掰開周窈棠的嘴餵了進去。

周窈棠有些心悸,胃也突突地跳著,彷彿渾身上下都在向她無聲地抗議著。

她虛弱地扶著一旁的宮牆,蜷縮著身子,緩了緩之後正想低身行禮,陶掌膳卻扶起了她,道:“都這副模樣了,還行什麼虛禮?”

周窈棠點了點頭,道:“奴婢謝姑姑體恤。”

陶掌膳瞧了眼天色,然後搖了搖頭道:“罷了,你且自個兒坐在原地歇息片刻罷。我先去西六宮送膳,你在此候著我回來接你。”

語罷,陶掌膳便將地上的兩隻食盒提起,招呼後頭推著送膳車的小廝跟上自己。

周窈棠眼瞧著霎時間便只剩自己一人坐在原地了,她覺得自己這樣在宮道上很是打眼,於是掙扎著站起身子,一路摸索著宮牆尋了一處牆根的地方,這才勉為其難地坐在了地上。

洛安京的秋夜西北風正盛,一陣又一陣的寒風席捲著深秋裡最後一波落葉拂面而來,周窈棠感到一絲滲人心扉的涼意。

她輕輕撫了撫自己冰涼的雙頰,將身上的宮裝裹了又裹,蜷著腿側頭靠在宮牆上望著天邊才升起的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