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各懷心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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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了秦艽,琳琅便陪著自家小姐穿過人群上了周府前頭去。
只見周府門前已停了數匹高頭大馬、數輛馬車,而周圍一圈圍著的全是江州府的官兵和衙役們,正忙不迭地幫忙救著火。
那些幫忙救火的官兵一下下按著唧筒,而左鄰右舍幫忙搬來的水缸早就空了,於是他們只能將從衙門帶來的水囊投進火場中。奈何火勢兇猛,這點水無異於是杯水車薪。
在場的所有人其實心裡都知曉,如今這宅子裡頭,應是連骨頭渣都不剩了。衝進火場去救人無異於是送死,一瓢瓢的水送進去也於事無補,而現今只能等待這宅院裡頭的東西全部燒乾淨了,讓這場大火自己熄滅。
崔嶼憶湊上前去,瞧著眼前的形勢,心已涼了大半——周府前幾年才翻新了外牆,如今那片片牆體早已被大火變成了斷壁殘垣,不復往日裡的丹楹刻桷。
崔嶼憶腦中一直迴盪著先前秦艽的話——棠兒早些時辰衝進火場中去了,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但是越拖一分時間,棠兒生還的希望便更渺茫。於是她焦急地左顧右盼地尋找著自己父親的身影,想要上前去叩問一二。
崔嶼憶很快便找到了崔刺史,他正在前頭與幾個衙役進行訓示。
瞧著如今衙門這邊也是人仰馬翻,自己的父親面色已是極為冷峻與嚴肅,崔嶼憶心下也打起了鼓。但是念著自個兒先前既已應下了秦艽,於是她便迅速在心裡打好了腹稿,硬著頭皮上前頂著自己父親已極為難看的臉色,對著他行了一個大禮,跪坐在地上。
“父......刺史大人,江州乃秀澤之地,一向政通人和;今日中元佳節竟出此禍事,小女在此代為請願:請刺史大人定要敦促衙役,教他們盡心救援,以保周府......倖存者平安。”說完,崔嶼叩首道:“小女在此,代為叩謝。”
出了這麼大的事,崔嶼憶心知自己的父親作為一州刺史已是內外交困,而此刻自己再去求著派人進去救人,也只能是給他平添更多的堵。但若是不求救,於情於理自己都會良心不安——畢竟那火場裡頭,旁的人暫且不知,而棠兒——棠兒她......
想到了這裡,崔嶼憶的鼻頭早泛起了酸,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於是她只能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藉著代為請願的口吻、用官面兒上的話去求父親,只盼父親能顧及自己女兒家的私心,能夠更敦促那些救火的官兵和衙役些,也好過如今這般——人人都已放棄了周府有人生還的期冀。
果然,崔豹見一向端莊識大體的自家女兒竟跑來火場前面跪下請願,本就不好的臉色即刻又浮起了一層黑雲。
崔豹來時已聽聞周府的小女兒跑進了火場,不是他不願加派人馬進去,只是瞧著情形定是沒得救了,他早開始盤算起了如何善後和徹查的事兒。而左右衙役理智地分析和商量之下後,也得出了結論——他們都覺著既已如此,不好再多添人員損傷。
崔豹先前就瞧出了自己女兒的心思,心道憶姐兒這行為雖是有些不得體,但細思之下也算合情合理。她用官話請願,只是期望衙門中人盡心救援,不管後頭結果如何,若是議論起來,大家也只會覺著崔府的小姐是個冷靜知禮的,又重情義。
這樣想著,崔豹整理了下神情,上前扶起了崔嶼憶,對著旁邊圍觀的百姓揖了官禮道:“還請大家放心,咱們江州府發生了這樣的事,崔某此刻的心情與大家是一樣的。但是隻要還有一線希望,衙門絕不會放棄救援!大家也不必恐慌,待大火一滅,衙門定會徹查起火的緣由,還大家一個真相。”
一旁有些百姓已叫起了好,衙役們聞言更是加緊了手中忙著救火的動作。
眼瞧著局勢變得緩和了些,崔豹這才稍稍放鬆了口氣。他悄悄地將崔嶼憶拉到了一旁,然後小聲訓誡道:“爹這裡已是焦頭爛額了,你怎麼還這般不懂事?”
說著又對她聲旁的琳琅道:“琳琅,這裡著了這麼大的火,如此危險,你還縱著小姐跑來做什麼?她要胡鬧,你的規矩又到哪裡去了?”
說完,崔豹便令一旁的一個崔府侍衛牽了馬來,然後下令他帶著琳琅護送小姐速速回府去。
崔嶼憶知曉自己目的已達到,而父親又是個說一不二的,此刻她是隻得聽令了。
但臨走時,她依舊有些不放心,於是坐在馬上依依不捨地回頭望去,用懇切的眼神瞧著自己的父親,央求道:“爹爹,你,你能否答應女兒,定要盡力救出棠兒?”
那侍衛已帶著她騎出去了兩步,崔嶼憶勉強回望,見父親靜靜地看著自己遠去輕輕舒了口氣,一顛一簸中好似衝著自己點了個頭。
崔嶼憶回到府內便去了自己母親鍾氏房裡,將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說與了她。
鍾氏到底是京城侯府裡頭出來的,雖然心裡替夫君感到有些擔憂,但是面上始終未漏出一點兒情緒來,反倒是十分鎮定地寬慰著女兒,又將女兒的重義之舉與琳琅的果決善斷讚許了一番。
“憶兒,你不必過於擔心,周家也算是咱們府上半個世交,你父親既已應下了你,他自會盡心盡力的。”
鍾氏自小便在世家大族裡浸淫著長大,作為母親,她的音色對於崔嶼憶來講雖溫和而親切,卻也從不失掌家主母的威儀與氣度,“如今天色已晚了,憶兒適才也受了不少驚嚇罷?不若先回你自個兒的廂房去歇下。待你父親傳話回來,我即刻去告知你,如此可好?”
“對了,那個周府的侍女——你們派人送回咱們府上的,也待你父親傳話回來了再做打算罷。”
鍾氏用一半商量著一半卻毋庸置疑的命令語氣對著崔嶼憶說著,崔嶼憶也瞭解她的性子——母親這般口吻說話時,一向都是容不得旁人置喙的。
崔嶼憶別無他法,只得乖巧地點了點頭。
鍾氏見狀滿意地笑笑,她隨即對琳琅道:“琳琅,扶小姐回房歇下,好生照看著。若有何事,便教嬤嬤們報與我。”
琳琅一一應下,便扶著崔嶼憶回自己的廂房去了。
鍾氏慈愛地目送著崔嶼憶出了房門,待瞧不見她的身影,便立馬斂了笑意,令一旁的嬤嬤將廂門關了,然後坐在案前抽出張紋箋奮筆疾書起來。
過了半晌,鍾氏將寫好的書信裝進信封裡封好,又叫門前的嬤嬤上前來,令她將此信傳回京中的母家去。
今晚出了這麼大的事,鍾氏有些隱隱的不好預感,怕是什麼禍事殃及自己的夫君。於是為了穩妥起見,她決定先傳個信兒給母家,教他們與夫家商量著——畢竟都在京裡,在皇上面前也是說的上隻言片語的,若後頭真有什麼,也好提前有個應對。
這樣想著,鍾氏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