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不落言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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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周老爺終於辦完了差事,回到了江州府。
整個江州下轄的鹽場走了一圈,周厘心力交瘁,整個人都黑瘦了不少。好在只有鹽郡海安道的賬目出了問題,其他的鹽場並未出現太多的紕漏。
抵達江州府已是午後,兩位督司忙不迭地一路行至衙門,向鹽運使彙報此行的成果。江州的鹽運使姓趙,同時兼著都察院鹽課御史銜,因此眾人皆稱他為趙御史。
周、李二人進了鹽監司的後堂,便見那趙御史已備好了香茶等候二人。
趙御史趕忙迎了上來道:“昨日吾收了你們二人即將到達的訊息,便叫下頭吩咐醉仙樓備好了酒菜。你們二人此行辛苦,先在此歇片刻,待到傍晚散了衙,咱們叫上同僚一道去。”
兩位督司忙稱不敢,又謝過了御史大人。
趙御史又與二人寒暄了片刻,才切入正題:“此行雖說衙門早已下了定論,令你們二人前去核查賬目也只是走個流程,免得上頭再來查時出什麼紕漏。”
“吾知道,你二人此行的結論定然是——鹽課賬目清晰無誤。只是,你們得明白為何如此衙門還要派你們前去?”
見二人未曾言語,趙御史繼續道:“此番並非我多此一舉,咱們江州衙門要的是底氣來告訴朝廷:在他們來之前咱們便查過了,不管誰來查,都是一樣的結果——江州的鹽課從來清白如水。所以現在你們老實告訴我,其間可有出過什麼岔子?或者是否發現了什麼不尋常的?”
語罷,趙御史緊緊地盯著二人的神情。
李督司看了周厘一眼,立馬躬身道:“御史大人,你向來是曉得我的——”
他見趙御史並未表態,便接著說:“此行去查江州下轄十一郡的鹽課賬目,皆是以周大人的意見為主,屬下只是個在旁輔佐的。周大人既未瞧出什麼異樣,那御史大人便請恕屬下愚鈍,不好發表旁的言論了。”
周厘在一旁倒是泰然自若,聽了他這話,便拱手道:“趙大人,此行屬下細查了下轄十一郡的賬目,皆同往常一致,並未核查出任何問題。”
說著,又呈上了此行一路做下的記錄,道:“趙大人請瞧屬下的手稿,其間有詳細的記錄與演算。未免上頭適時信不過周某,裡頭皆錄下了各郡守和遊騎將軍的掌印與押字。”
趙御史接過那本厚厚的記錄隨手翻了,裡面密密麻麻的記錄清晰工整,押字也很齊全。果然如周厘所言一般。
他合上了冊子,面無表情地瞧著周厘,問道:“吾只問你,若上頭下來核查,可能得出與此一致的結論?”
周厘斬釘截鐵地答道:“定無二致。”
趙御史先是捋了捋鬍子,而後若有所思地看著二人,面上瞧不出喜怒。
隨後趙御史突然笑了出來,撫著自己的鬍子指著周厘對李督司道:“你且瞧著,可知曉為何自個兒沒有周督司爬的快了?”
李督司只好尷尬地賠著笑。原是他做這督司已一十四年,自中了舉人便是江州府鹽督司了。
這時趙御史又換上了一幅和顏悅色的面孔:“你們二人倒也不必如此緊張,吾試你們一試罷了。算算日子,距離李公公到達江州府還有不到兩月罷?上頭派人來稽核,定然會比吾今日更為嚴厲跟謹慎。沒有問題便是最好,鹽監司這幾把老骨頭可經不起風浪。如今既得你周厘如此保證,吾便信了你。”
隨後又轉向了李督司那邊,語氣有些嚴厲:“周厘是你的同袍,你怎可說那種推卸責任的言語?你們二人此次同去,若是真出了問題,你以為——自己能脫得了干係?”
“對著吾便罷了,若是旁的人,可有這耐心聽你分辨?你自當好好思量思量,我們鹽監司向來是協同一致的,下次可莫要再教我聽到這類言語了。”
李督司在一旁弓著身子,告罪連連。口中直道自己記下了。
說著,趙御史又教周厘靠近些來,悄聲道:“吾同你透個底兒,你且放心——官府這邊知曉厲害,日後若有人蓄意栽贓或者出了什麼岔子,定會全力保你。”
周厘躬身道:“謝大人。”
趙御史令周厘起了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道:“近兩月我們皆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辛苦了你們二人。待這事過去了,定有犒賞予你們。”
三人又吃著茶敘了敘近日的時事,待到前頭散了衙,便叫上劉運同、錢運副、王運判等幾個同僚一齊去了醉仙居。
趙御史說一早便令醉仙樓掌櫃備了菜的話倒是不假,先是上了脯臘、素鵝兩個頭盤;而後是時令的荔枝白腰子和鱔魚炒鱟、鮮蝦燴蹄羹、肫掌籤等幾個下酒菜;松鼠桂魚作為壓軸,輔以江鰩炸肚和蟹粉豆腐;最後上了蓮子蓉香糕作為點心。
幾人席間所飲的酒是錢運副從家中帶來的兩壇紹郡黃酒。因著明日還需上衙,再加上劉運同和王運判等人上了年紀,所以未曾飲酒。於是便只有趙御史和錢運副同周、李兩個督司略飲了幾杯。
席間,四人不斷推杯換盞。錢運副更是為眾人講著他在前頭衙門聽來的軼事,尤其是學著當事人的神態語氣,彷彿是親眼見證了一般,直惹得眾人鬨堂大笑。周厘也同他一起插科打諢,氣氛十分熱烈。
正值眾人酒酣耳熱之際,趙御史竟站起向著兩位督司行了一禮,酬酒道此番多虧了他二人跑這一趟,還得了個乾淨的結果,令鹽監司眾位都心裡有個託底了。
遂餘下的幾人便跟著趙御史一同向二人酬酒。
與李督司的誠惶誠恐不同,周厘不驕不躁地向眾人回禮,酢酒道:“周某能有今日之幸,實不敢忘諸位大人提攜之恩。為官家辦事自得盡心盡力,比起諸位大人坐鎮州府衙門的辛勞,周某僅做分內之事罷了,實在不值一提。”
“再者,此行幸得諸位大人的面,下邊的郡縣才如此配合。另,也得虧李督司與吾同去,在其間諸多斡旋、調和,不然僅憑周某厚顏,此行怎可如此順當?”語罷,又做了感激涕零之態,眾人皆道他過謙了。
酒過三巡,眾人也吃罷了酒菜,遂道了別各自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