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桓的車駕一路從江州城的西南角行至城中的江州府衙。赫連桓將簾幕掀開一角,想了想,命車伕停在了衙門口。

只見衙門大門緊閉。

饕玄從車上下來扣了扣門環,有個小廝開門見了是他,行禮後便趕忙進去回話。不到一刻,江州官府衙門刺史崔豹便迎了出來。

崔豹趕忙對著車駕揖禮道:“下官叩見桓王殿下,不知殿下大駕光臨,下官未能遠迎。”而後對著饕玄低聲問道:“玄侍衛,今日衙門公休,殿下是來尋下官有公事?”

饕玄回了禮,清了清喉嚨,道:“無要事。王爺來下個帖子,恰好路過便予了你。”語罷遞上了一張禮帖,又補了一句:“是給崔小姐的,還要勞煩崔刺史。”

崔豹忙應下,又作揖道:“謝殿下。下官這就回去遞給小女。”

這時赫連桓才掀開簾子,道:“崔刺史無須多禮。本王便告辭了。”

饕玄跳上了車駕,令車伕向王府方向馳去。只留下崔豹站在原地有些摸不著頭腦。

崔豹回了衙內,繞過前邊的官衙進了後面的宅院內,尋了下人將崔嶼憶喚了來,又將帖子交給她看了,方知是桓王包了涿郡的傾蓮塢,五月五要擺個端午宴,請江州府內的些公子小姐共賞,這廂邀崔小姐與周府小姐同遊。

崔嶼憶見父親許了,又忙問道:“爹爹,既然過些日子便要去赴宴,這幾日可否允嶼憶與棠姐兒一同上街置些釵環?也免得宴席上失禮。”

見父親又點了頭,崔嶼憶便謝過了父親,歡歡喜喜地回房去了。

崔豹是元昭五年新調任的江州刺史,如今僅在任六年。崔豹原是來自京城的崔氏大族,十六歲便考上了進士,在朝中做了兩年翰林院侍詔。

後因知事穩重,他被先帝賞識,於是先被派至西南邊陲的耘縣做了七年知縣,一直勤勉清廉,改善了原先耘縣的窮苦狀況和種種不良風氣。

恰逢六年前江州上一任刺史奉召進京途中暴斃,於是崔豹便被當今皇上調任至江州任新刺史。

元昭五年,崔豹攜著妻女忙不迭地走馬上任,初來乍到,對諸事都不甚瞭解。

適逢周厘當時剛剛做了官鹽協輔司,需要時常與官府彙報鹽課事宜。再加上他本就是個熱心的,所以在衙門內除了對鹽運使彙報公務,也時常為崔豹講解一二這江州府的風土人情。

兩人一見如故,一來二去的便熟識了。後來周厘時不時地還會在公差之餘帶些當地特產給崔豹,後者便也常邀周家來府衙用飯。

席上崔夫人與周夫人又發現彼此曾在京城是點頭之交,於是兩家的孩子自然也是玩在了一起。

崔嶼憶是崔刺史的獨女,打小就少些玩伴。自從認識了周窈棠,發現二人竟年歲相仿——她僅僅比周窈棠大了半歲,二人的性子也更是相宜。

周窈棠自是活潑明媚的,從不認生。兩人才識了幾日,她就帶著崔嶼憶在江州府裡大街小巷玩了個遍,再遠些的下轄郡縣,便由她二哥帶著,三人一同去。

崔嶼憶便文靜內斂些,這也與她的家教有關。她父親出自簪纓世家,又是朝廷官員,行事本就十分沉穩大氣,治家也較為威嚴。

母親又是鍾定侯府的小姐,禮儀規矩自是一等一的嚴格。自小她便被拘著抑著,扣上了知書達理的模子養著,又在西南邊陲長大,漸漸地就成了如今這副面上始終淡雅如菊的模樣。

其實崔嶼憶向外人展示的只是作為自個兒的身份所需要的,恬淡的,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

任外人如何誇讚自己是規矩典範,她內心裡其實只渴望能有個知己玩伴便好了,夏弄蓮子冬戲雪。

而周窈棠恰好是那點火星兒,一下燃了她封存在心底那些願望的捻子,呼啦啦地,一發不可收拾。

江州的一切對崔嶼憶來講都是新奇的。無論是朗朗春日裡踏青時簪在鬢邊的玉蘭花;夏日裡偷偷在江州府衙的梧桐樹下埋的楊梅釀;秋日去金桂飄香的城郊河邊摸蟹時吃痛的手指;還是冬日裡走街串巷的小販擔子中冒出的熱氣,全都由周窈棠一點一滴地將世間的煙火重新注入了崔嶼憶冰封的靈魂裡。

短短几年下來,兩人不僅成了摯友,更似姐妹一般親近。也只有在周窈棠和她二哥的面前,崔嶼憶才是怡然自得的。一碰上旁人,那流露的些許活力便隱去了,又變回了一汪平靜的湖面。

若說能令那湖面盪漾的,自是周窈棠的二哥周韞。崔嶼憶見了他,湖面一準早早起了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