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村長叔與時俱進,給大夥解釋了一下,而且上級也大力號召。不過這樣的大事,還是召開村民會議比較好,畢竟涉及到每家每戶呢。

黑瞎子屯本來就不大,再加上如今進城打工的衝擊,所以就剩下不到五十戶人,召開村民大會也非常簡單,村長站在村頭吆喝一嗓子就完事。

大會定在第二天上午九點,地點就是村頭的空地,這裡到了秋天收莊稼的時候就當場院用,平平整整,幾千人都能坐下,別說現在只剩下三百多名村民了。

一大早,李小胖就早早趕過去,今天他是主角。不過有人比他還早,村頭那棵大榆樹底下已經圍了一圈人,老遠就聽到一片“跳馬”、“開炮”之類的吆喝聲。到了跟前一瞧,原來是李大明白正跟人下象棋呢。

這月份正是農閒,而且村口老榆樹這裡也是村民茶餘飯後最喜歡的聚會場所。據說這棵老榆樹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反正有黑瞎子屯的時候,它就已經長在這裡,一直枝繁葉茂,廕庇著一代又一代的後人,象徵意義非比尋常。

李小胖擠上去瞅了兩眼,基本上是倆臭棋簍子,也就興趣缺缺。同樣表現的還有猴三,從人縫裡擠進來之後,伸出小爪子要摸棋子,被李大明白用菸袋鍋子在爪子上敲了一下,猴三吱吱抗議兩聲,看到沒人搭理它,這個閒不住的傢伙就又攀上老榆樹盪鞦韆。

嘎巴一聲,一段枯枝掉到棋盤上,李大明白抬頭往上瞧瞧,嘴裡便呵斥起來:“哎呀你個猴崽子,跑這鬧天宮是不是,麻溜下來,要是把老榆樹整壞嘍,信不信扒你皮——”

因為老榆樹在村民心目中地位超然,所以大夥都七嘴八舌的吆喝,猴三隻好悻悻然下了樹,朝李大明白瞪眼睛吐舌頭的。

李大明白又把心思轉回到棋盤上,馬上勝利在望,他就美滋滋地掏出小菸袋和煙口袋,叫旁人幫他裝煙。所謂的煙口袋就是一個小布袋,裡面裝葉子菸,用起來比較方便。

猴三手快,接過菸袋開始忙活,然後很馬屁地給李大明白遞到手中,還划著一根火柴,幫著點上。大明白心滿意足地摸摸它的猴頭,嘴裡誇獎:“小猴兒通人氣兒,真有眼力見,比俺孫子都強——將軍,看你的老將往哪跑!”

說完,美滋滋地吧嗒了幾口煙,笑眯眯地等著對手認輸。可是越吧嗒嘴裡越不是味,就連身邊看熱鬧的都直扇鼻子:“大明白,你這菸葉子是不是潮了?”

“俺這菸葉在全屯都是頭一份,種煙的時候發酵豆餅做底肥,抽著格外香。”李大明白還吹呢,結果吐出的煙霧臊氣烘烘,大夥直皺眉。

他也感覺到不對勁,把菸袋鍋在鞋底上磕打兩下,煙沫子掉在地上,下邊的還沒來得及燃燒,碎碎糙糙的,瞧著不像是菸葉。

“小猴子,你給俺裝的啥玩意?”李大明白心底冒出一種不好的感腳。

猴三朝他呲呲牙,然後用爪子裡面的枯樹枝扒拉過來一個橢圓形的東西,表面光溜溜,赫然是一個馬糞蛋子。再瞧瞧菸袋鍋裡面倒出來的東西,可不就是這個馬糞沫子。

“俺削死你個猴崽子!”大明白急眼了,掄起菸袋鍋朝猴三奔去,其他人也都笑得前仰後合:這小猴兒太壞!

猴三多機靈啊,三兩下竄到樹上,氣得李大明白在樹下直跳腳,還得不停地躲著樹上掉下來的枯枝,周圍人都嘻嘻哈哈指指戳戳瞧熱鬧:這不是人耍猴啊,簡直就是猴耍人。

好像有點不對勁——李小胖湊到老榆樹下,拍拍樹幹,發出嘭嘭的空響。大夥也都瞧出來了:樹心都空了,難怪剛才嘩嘩往下掉枯枝呢。

再仔細瞧瞧,問題就更嚴重了,這月份,草木已經萌發,遠處的幾棵樹望過去都有點泛綠,唯獨這棵老榆樹,絲毫不見發芽。

“樹死啦!”一個小娃娃嚷嚷起來,沒法子,小娃子就喜歡說實話。結果嚇得他奶奶使勁在他屁股上扇了兩巴掌,打得哇哇哭。平時真捨不得打這小祖宗,可是這老榆樹在全屯人眼中是老祖宗!

在農村的一些村屯,特別講究這個,尤其是一些老樹,在人們眼中都有了靈性。所以許多家裡的孩子總鬧病的時候,通常都會認大樹當乾媽。這棵老榆樹上邊,拴的紅布條老鼻子了。

剛才還是一片喜氣洋洋,結果現在變成了一片死氣沉沉,就連平時那些整天招貓逗狗的小娃娃,都大氣不敢喘,他們似乎也意識到出了大事。

“完了,完了,老夥計你再也不會保佑俺們黑瞎子屯嘍——”八爺跌跌撞撞到了樹下,手拍樹幹,老淚橫流,整個人似乎一下子就蒼老十歲。

周圍響起了一片啜泣聲,每個人心裡都空落落的,就像是最親近的人離他們而去的那種感覺。

李拜天的心中也同樣充滿了悲涼,這棵老榆樹留給他太多童年的回憶:老榆樹結的榆錢最大最甜,擼上一把塞進嘴裡,滿口香甜;兒時的小夥伴圍著大榆樹捉迷藏,玩解放軍抓俘虜……

人越聚越多,到了最後,黑瞎子屯老老少少幾乎都到場了,愁雲慘淡,壓抑無聲。

“呼——嗚——嚕——”一陣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如同發自地底,深沉悠遠,綿綿不絕。

循聲望去,原來是黑瞎子屯的李二傻,正憋得臉紅脖子粗的,嘴裡在那呼嚕呢,也不知道他跟誰學的,聽著有點像是蒙族的呼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