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王一直是一隻眼睛盯著西邊、一隻眼睛盯著北邊,成都王的動靜,他自然有所覺,乃決定,先發制人。

所“發”者,非兵戈也,乃和平攻勢也。

朝臣中也多有持此看法者——乂、穎同胞兄弟,有啥深仇大恨非得拼個你死我活?架也打過了,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長沙王派出的使者,是新任中書令王衍。

這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寧馨兒”的典故,就是打他身上來的。

長沙王以其為中書令,主要原因,兩點:

一,王衍是琅琊王氏的代表人物——若說王敦是琅琊王氏的後起之秀,王衍這位堂兄,就是琅琊王氏的中流砥柱了。

也即是說,王衍可為世家大族之代表。

二,王衍是彼時的玄學領袖,論清談,王夷甫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也即是說,王衍可為思想界之代表。

這樣一個有身份、有地位、有時望的人,嘴皮子又利落——擅清談嘛!拿來做和平談判的首席代表,合適不過吧?

長沙王的和平方案是:乂、穎“分陝而居,夾輔天子”。

相當之諷刺。

這個“陝”,指的是後世河南省三門峽市陝州區境內的“陝塬”,說的是一段周朝的典故。

成王年幼,兩個叔叔——周公旦、召公奭輔政,彼時,周享天下未久,局勢很不穩定,周公旦、召公奭乃決定分陝而治,“自陝而東者,周公主之;自陝而西者,召公主之”。

如是,周公旦的主要責任:防備殷商遺民的反叛,穩定東部新拓展的領地;召公奭的主要責任:進一步開發黃河中游地區的農業生產,建立鞏固的經濟後方,為周王朝進一步開拓疆土解除後顧之憂。

由此,新生的周王朝穩定下來,蓬蓬勃勃,茁壯成長。

何以說諷刺呢?

記性好的讀者老爺,當記得王豹曾給齊王冏寫信,建議:

“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為北州伯,治鄴;齊王自為南州伯,治宛;分河為界,各統王侯,以夾輔天子。”

長沙王就是曉得了這封信的內容之後,打上門來,斥王豹“離間宗室,挑撥骨****齊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以王豹“讒內間外,坐生猜嫌,不忠不義”,鞭殺之。

此事件,亦成為齊王敗亡之導火索。

現在,長沙王居然要打倒昨日之我,效王豹的故智了?

當然,所謂“分陝而居”,只是分治原則之指代,其分治的分界線,並不會還是“陝”——具體是個啥,兄弟倆坐下來談嘛!

然而,王衍的嘴皮子雖然利落,成都王卻一口回絕了這個方案。

理由是:“周、召聖賢,穎何德何能,敢妄擬之?”

說的好像很謙虛,言下之意卻是:老六,你何德何能,竟妄想同我平分天下?

這個言下之意,長沙王當然也聽了出來,於是,給成都王寫了封信,做最後的努力:

“先帝應乾撫運,統攝四海,勤身苦己,克成帝業,六合清泰,慶流子孫。”

開頭這幾句,屬於廢話,可以忽略。

“孫秀作逆,反易天常,卿興義眾,還復帝位。齊王恃功,肆行非法,上無宰相之心,下無忠臣之行,遂其讒惡,離逖骨肉,主上怨傷,尋已蕩除。”

這幾句,先小捧成都王倒趙之功一把;但重點卻是“蕩除”齊王——這個功勞是誰的呀?是俺司馬士度的呀!

言下之意:你有功,我也有功,我的功,還比你大些——倒趙,數王合力,你只是其中之一王罷了,且我也出了力;而倒齊,卻是我一個人辦下來的!

既如此,憑什麼我不能同你平分天下?

“吾之與卿,友于十人,同產皇室,受封外都,各不能闡敷王教,經濟遠略。”

這個“不能闡敷王教,經濟遠略”,長沙雖然把自己也裝進去了,但其皮裡陽秋之意,同於成都王的“周、召聖賢,穎何德何能,敢妄擬之”:

你既然“不能闡敷王教,經濟遠略”,憑啥獨享天下?

“今卿復與河間共起大眾,阻兵百萬,重圍宮城。群臣同忿,聊即命將,示宣國威,未擬摧殄,自投溝澗,蕩平山谷,死者日萬,酷痛無罪!豈國恩之不慈,則用刑之有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