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晚間五點的時候,下了一整個午後的雨終於停歇,但城市的上空仍是陰雲密佈,天光一片晦暗,彷彿提前於這個夏季烈日尚未徹底西沉的時刻迎來了黃昏。

愛麗絲肩披一件潔白的長外套,正有些無趣地整理著藥櫃中的瓶罐標籤,替今天負責外出進貨的謝爾敏將打包成捆的草藥包分類擺放,同時安靜地在心中規劃稍後的行動。

就在這時,有人輕叩了兩下藥物準備室的房門。

她抬頭望去,看見米哈伊爾醫生站在門邊,微笑著提了一提鼻樑上架著的金邊眼鏡。

“愛麗絲,看樣子今天也不會再有來診所的病人了,你收拾一下,早些下班吧。現在雨停了,但看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再下起雨來,我記得你今天沒有帶傘……”

能有早些回去的機會,愛麗絲自然不會辜負別人的好意。

她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勉強壓下心中繁多的思緒,得體而有禮大方地謝過米哈伊爾醫生的體貼提議。

於是她很快結束了手頭的工作,重新關上藥櫃的櫃門,鎖好了前往藥植園的房門鎖,與往常無異地完成她職責份內的義務後,便脫下了診所助理的長外套,掛回辦公室裡的衣帽架。

重新穿回便裝外套的愛麗絲走到接待室門口,與翻看病歷本的醫生道過別,轉身邁出了診所的大門。

直到她的身影逐漸遠去,米哈伊爾終於放下手中那本空白的病歷本,摘下眼鏡向後靠向椅背,像是有些疲憊似的閉上雙眼,輕輕嘆息了一聲。

“再見,愛麗絲……”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窗外又下起了雨。

荷葉邊襯衣上裝加過膝長裙打扮的少女行走在亮起路燈的街道上,手臂彎間搭著件被她脫下的淺咖色風衣外套,步調不急不緩地漫步於雨中,悠閒得如同午茶後的散步。

漫無目的,又隨心所欲。

但無論是撐著傘從她身旁匆匆經過的路人,還是揮舞著鞭子、驅趕馬車在街頭尋覓客人的出租馬車伕,似乎都沒有看見這道稍顯孤單的身影,更沒有發現這個不曾打傘的少女身上竟奇異地沒有沾溼半點雨跡。

像是存在某種無形的屏障,又彷彿雨水主動自覺地避開了這道身影,她身在這片雨中,卻又如同與世隔絕,寂謐地注視著、漠然地旁觀著這片土地、這座雨中的城市。

自她來到這座名為廷根的城市至今,已過去近兩個月,約五十天的時間。

跨越星界通道之際的消耗與虛弱也早已恢復,而在以“愛麗絲”的名義與這個世界的住民“克萊恩·莫雷蒂”建立聯絡之時,愛麗絲將克萊恩選為她的守誓人,被某種未知規則限制在三環法術以內的施法能力終於就此得到解放。

哪怕再遇到超凡能力者小隊的圍攻,再碰上具備奇怪能力的道具,她也不至於落入下風,更別說會被抓住了。

而現如今……

愛麗絲已將她的足跡遍佈這座城市。

她見過骯髒的貧民區危房,也到過莊嚴的市政廳大樓;她在刺鼻氣味瀰漫的工廠外停駐過腳步,也在傳出書本誦讀聲的學校旁側耳傾聽過。

她見過好與壞,辨過善與惡。

但好壞善惡於她並無太多意義。

她既非見證者,也非站在裁決他人的立場上,僅僅只是旁觀這一切,旁觀這片土地告訴她的、生活在此之人的種種命運。

“那麼,還是從最開始看起。”

以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低聲說了一句,愛麗絲緩步走向通往城市北區的街道。

她在掛有豪爾斯街19號的門牌停下,閉著雙眼望向了那棟早已空無一人的房屋。

虛幻的線條從地下延伸展開,如同活物般脈動著生命曾經的吐息,令她在黑暗無際的視野中看見一幕幕與幻覺無異的奇詭畫面。

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一名黑色古典長袍的褐發中年男士,兩人圍繞在桌上一本攤開的深黑色筆記前,表情欣喜近似猙獰地抄錄著什麼內容……

“下一個地點。”

她保持著雙目的閉合,一步步走到了豪爾斯街的35號,掛有十鈴酒吧招牌的店鋪門口。

無形而虛幻的又一根線條從被埋葬的生命軌跡中悄然現出。

仍是那位年過半百的老者、與那名身穿黑色古典長袍的褐發中年男士,他們分別坐在一張圓桌的兩端,招待著桌邊的第三人,一個身材富態的年輕男子,而桌上正擺放著那本同樣在前回畫面裡出現過的深黑色筆記。

悄無聲息間,異世界來客跨越了雨幕,來到金梧桐區的德維爾圖書館側。

年過半百、眼眸灰藍的老者與一名戴著圓形眼鏡、額頭飽滿的年輕人坐在借閱室裡臨近的座位上,低聲商量著什麼,兩人面前擺放的書籍是一本講述第五紀神明信仰的宗教類圖書,書頁上配有神秘而怪異不祥的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