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恩,你帶著誰一起來的?……噢,是洛耀,還有克萊恩,你們……”說著說著,老尼爾又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良久才平息下來,在話語間混入瞭如拉破風箱般破碎的喘氣聲,“你們,真的是來探望我的嗎?”

鄧恩維持著平穩的語調,勉強露出笑容道:

“當然,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你見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是,你沒有騙過我……”老尼爾的聲音忽然拔高,嘶啞又驚恐地吼叫起來,“但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在撒謊,你在撒謊!你的手裡拿著什麼?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你想用封印物來對付我,是不是!”

克萊恩沉痛地閉了閉眼,不再去細想為何老尼爾能夠隔著房門看到屋外的景象、看到隊長手中握著的黑色髮絲,更不想低頭凝視,那潺潺血水從門縫中淌出的詭異一幕。

無言地看了看身旁的洛耀與克萊恩,鄧恩苦笑著將手中的黑色髮絲扔入花朵錦簇的園地裡,攤開空無一物的手掌向屋內的老尼爾展示道:

“看,我現在除了一把手杖,就什麼也沒有拿了,現在你願意相信了嗎,我們真的只是來探望你的,可以開門讓我們進去嗎?”

老尼爾似乎是猶豫了一會,語氣變得微弱:

“我認為我沒什麼問題,你們還是回去吧……”

直到鄧恩一再堅持,要親眼看到老尼爾現在的狀態,老尼爾才終於鬆口表示了退讓:

“那好吧,你們進來……不,你們不許一起進來,探望沒必要這麼多人……對,讓克萊恩,讓克萊恩進門,其他人不許跟進來!”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要求的克萊恩覺得自己絲毫沒有覺得意外。

他正要抬手抹去模糊視野的罪魁禍首,卻突然感到一陣精神恍惚,看到面前緊閉的大門變成空洞無邊的黑暗,一輪巨大的緋紅之月懸掛於半空,而身穿黑風衣的鄧恩正站在月下,單手插著衣兜地看著他。

克萊恩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被隊長的“夢魘”能力拖入了夢境。

鄧恩表情沉凝地對著他輕點了一下頭:

“記得馬車上我向你交代的內容。”

“好的,隊長……”克萊恩裝出做夢時的茫然模樣,緩慢而呆傻地應道。

於是夢境就此破碎,緋紅之月與鄧恩·史密斯的身影都消失了,而在他面前的那扇房門卻已悄然敞開。

克萊恩朝門內望去,幾乎無法抑制自己臉上流露出的驚懼。

見他止步不前,一個勉強能夠看清蒼老面容的頭顱,懸吊於客廳內的半空,開合著溢位血色液體的嘴裡發出了諸位值夜者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怎麼了,克萊恩,快進門啊。你進門,我今天要給你展示一個高階的儀式魔法,可以煉成生命的儀式魔法!這可是很難得的神秘學實踐課,材料都是我自掏腰包,攢了這麼多年慢慢積累下來的,你一定要好好看著……”

克萊恩低著頭走到門邊停住腳步,視野又一次變得模糊。

他聽到自己用帶著哽咽的聲音問道:

“尼爾先生,你還記得你昨天上午本該教我的神秘學課程內容嗎?昨天我在公司自學,但有幾個問題始終沒能搞明白,想請你先為我講解一下……”

只剩頭顱的老尼爾幾乎與整個化作血肉地獄的客廳融為一體,卻不疑有他地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像平時那樣道:

“是什麼問題?說說看。”

克萊恩全然數不清老尼爾臉上的眼睛數量,只知道一對又一對、冰冷空洞的眼珠正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屬於老尼爾原本的那雙暗紅眼睛則半睜半閉,維持著僅剩不多的神采。

他於是胡亂扯了幾個基礎的問題,得到解答後便與老尼爾拉家常般地閒聊起來,就和往常結束神秘學課程後他們邊喝著手磨咖啡邊聊點話題的慣例安排沒什麼兩樣。

不知從何時起,老尼爾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那些沒有睫毛的、冷漠的眼睛也一雙雙閉上,只有蒼老嘶啞的嗓音仍在敘說,仍在向虛無的目標宣洩不知是憤怒還是悲涼的情緒。

“……如果,如果你能早幾年……早十幾年出現,早點告訴我‘窺秘人’格言背後的啟示,我就……我就不會錯過機會,不會讓莎莉絲特那樣痛苦無助地離開……”

克萊恩知道,一定是避過老尼爾注意的洛耀撿起了那件名為“安靜髮絲”的3級封印物,從客廳的窗戶邊丟擲了進去——那件封印物能讓直接接觸到它的生物變得安靜,並喪失幾乎所有的慾望,直到死去。

他也知道,馬車上隊長曾經向他們描述過最糟糕的情況,也安排制定好了行動的計劃,讓他和洛耀酌情執行。

可當克萊恩機械地跟上隊長與隊友的動作,從腋下槍袋裡取出左輪瞄準那個可怖而畸形的頭顱。

當他看到老尼爾拼盡全力睜開那雙閃爍著微光的眼睛,無力、虛弱、討好地向他們求饒,闡述自己的無害,甚至是央求他們看在舊情交道的份上放自己一馬。

克萊恩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扣不下手中的扳機。

砰砰兩聲槍響過後,宿於那雙渾濁眼眸中的光芒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