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月神和海神來說,珠珠從一開始便是他們的母親,他們所認識的珠珠也只有身為他們母親這一個身份,這一種模樣。也許他們不會相信,曾幾何時,珠珠也是叱詫風雲、頂天立地、自稱大爺的江湖一姐!

我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等他們懂事兒了,我一定好好地給他們講講他們的媽媽當老師的時候曾經讓班裡多少男生垂涎欲滴。他們的母親具有多麼強大的人格魅力,無論和誰都能打成一團,像哥們兒一樣相處。

我要告訴他們,他們的母親以前喜歡養貓,還喜歡自稱大爺,是大家都喜歡的一姐。

我還要告訴他們,他們的母親曾經從來不做飯,都是去我那兒蹭吃蹭喝,然後還要做出一副給了我臉的樣子。

我尤其要讓他們知道,正所謂母債自還,他們的母親欠我的現在都要靠他們倆還,所以他們要好好給本乾媽買好吃的、好喝的……

總而言之,我希望他們可以瞭解他們的母親在他們到來之前的模樣,我希望他們能明白母親並不是生來就是一個照顧他們的老媽子。他們的母親為他們犧牲了自己的明媚;付出了自己的韶華,換來他們口中的“媽媽”兩個字。

珠珠當著全家人的面要我留在她家過夜,雖然初到小城的時候,我倆也常常同床共枕,但現在她家人口多了,兩個孩子晚上也需要照顧,我擔心自己留下會不方便,就支支吾吾地沒有答應。

珠珠向我使了個眼色,大意就是“你留下,這樣晚上我就可以不用帶孩子了。”

我心領神會,趕緊明確了話風方向,於是便定下來今晚留宿珠珠家了。

我們兩個像以前一樣躺在同一張床上,但是卻沒有了那麼多話。不是珠珠給我講她的孩子,就是我給她講我的茶樓,對方只是一個聽故事的人,沒有了參與感。

珠珠突然嚴肅地看著我,眼睛裡的血絲清晰可見。她說,等兩個孩子可以去託兒所之後,無論如何我都要逼著她回去工作。

珠珠說,晚上起來給孩子餵奶的時候,總會覺得很虛無,彷彿一切不是真的,彷彿自己的世界裡從此以後只有孩子了。她說,當孩子在她懷裡,她感到自己就是孩子的天,有非常強的成就感,但同時也會感到恐慌,自己做了孩子的天,那孩子豈不是就成了自己的一切,成了自己籠罩著大地,成了自己唯一的關注?

珠珠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被孩子拴住,成為那些神經衰弱的全職媽媽,不想成為別人口中的“孩子他媽”。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經陷在這個漩渦裡,很難逃脫出去。孩子令她疲憊了、令她對自己不在意了。她擔心自己以後會不斷的在自己的道路上退縮,會害怕重新進入社會,會怕受不了朝九晚五對待老闆對待同事的複雜。所以無論到時候她如何牴觸,她拜託我一定要把她拉起來,把她拉回她的軌道,讓她不要做圍著孩子轉的衛星。

我答應了珠珠的請求,我說我會讓你成為最潮最炫的媽!

珠珠滿意地點點頭。關心起我的情況。

我跟珠珠說,最近有點兒想把竹苑賣了,回到學校去讀個研究生,然後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過個正常的生活。

珠珠沉思了片刻,調笑似的問我:“你能過一般人的生活嗎?”

現在,換我沉思了。過一般的生活,也許我的確很難甘心吧。

但是究竟什麼樣的生活適合我呢?無比迷茫……

家庭被稱為是人的歸宿,古人講究先成家後立業,或許就是因為家庭能讓人的心穩定下來,許多不認頭、不甘心的事情,被家庭吸納後,便會令人坦然接受。

假如我現在嫁給吳琛,我或許就不會再猶豫到底要怎麼生活。但正是因為我不願嫁給他,我才要選擇我的生活,我才不知道是否應該賣了竹苑,是否應該向往所謂“一般人的生活”。

“為什麼不能狠狠心嫁了呢?”我在心理琢磨呢。

珠珠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突然問起來我這一年是否又見到過尤燁,我搖了搖頭。

“不過,”我和珠珠說,“我現在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而且夢得那麼真實,夢的痛徹心扉。”

珠珠默不作聲地聽著。

珠珠問我:“你還記得你是怎麼愛上他的嗎?”

我們的床彷彿時光機,回到了十年前……

那天是我生日,中午下課後想找他一起去食堂吃飯,別人說他好像上節課後半截時就從後門逃課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從教學樓出去,在教學樓前左顧右盼。順著熙熙攘攘地學生朝著校門口慢慢溜達,路上還想: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個校門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走得方向對不對。

就在這時,我似乎看到他從校外緩緩地往校門內走,其實我可能當時並沒有看到他,因為教學樓距離校門實在太遠了,但是彷彿我有一絲神識穿過人群鎖定了他,讓我相信他就在那裡,讓我感覺我看到了他在那裡,而且確信他就在那裡。

我朝著校門的方向跑去,果然是他走進了校門,他看到了奔跑得馬尾辮搖來搖去的我,我也實實在在的看到了他清秀的眉眼。他的臉上含著笑,我的臉上已經笑得合不攏嘴。

那天的天特別藍,陽光特別明媚,天上有幾朵薄薄的白雲。初春時節,氣溫有一點點涼,大家還穿著長袖的線衣,尤燁卻把校服袖子縷到手腕的部分。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臂在陽光下發光,現在回想起來,他的面板真得實在是太白了。就在這樣白得發光的臂彎中,尤燁抱著一個超大型的毛絨玩具。

他看到了我,我確定了他的目光後徑直朝他飛跑過去。而他依然不緊不慢的朝著我的方向走來,臉上逐漸綻放溫暖的笑容。

在我衝到他胸前時,他把毛絨玩具抵在了我倆之間,像是要給我一個緩衝,於是我也毫無保留地撞了上去,彷彿自己可以直接撞進他的懷裡……

他看著我抱著他懷裡的那個玩具,自言自語地說:“瞧給她美的。”

如果有什麼能代表我豆蔻年華所有的明豔、浪漫、美好和幸福,便是這個午後。

碧藍的天空,明媚的陽光,和那個笑面如花的少年,無比清晰的印在腦海裡。

回憶講到這裡,淚水不自覺的從眼角淌了下來。

這眼淚並不是悔恨或者遺憾,說實話,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格外平靜。只是眼前又浮現出那天的景象,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或許是對逝去青春的懷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