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狠狠抽了口煙,像是用了很大力氣又竭力剋制,他低沉道:“為了掩蓋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商人逐利,明明在別人眼裡,洪堯製藥廠的老闆已經是腰纏萬貫,富甲一方的角色了,但他還是不知足。

洪堯製藥廠幕後老闆張震,為了使自己得到的利益最大化,竟然把每味藥的藥物含量最大限度的壓低,就好比往酒裡摻水,這是一個道理,藥沒有了藥味,吃了自然不管用。但這還是輕的,有些藥的造料太過昂貴,而需要的量又大,那些人就直接換了一種功能相近,卻又完全不同的藥進行製造,運氣好的話,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但藥這種東西本身就是毒,一搞不好就會出問題,更何況這種亂搞,不出問題才怪。

這些事情雖是機密,但王大爺是肯定知情的,身為質檢部總部長的他最開始是抗拒的,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他堅決不幹,甚至一度想要辭職回家,可是事與願違啊。

張震親自出面和王大爺商談,拿出了十足的‘誠意’,不容人拒絕的誠意,那個時候的王大爺雖是雙眼發紅,但還存有理智,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

但這種事,如果一開始沒有下定決心,之後就會被它慢慢腐蝕,它就像是一灘深不見底的沼澤,讓人越陷越深。

終於,在張震的威逼利誘中,王大爺妥協了,答應了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看見。

“老王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李老痛心疾首的說道:“那是他一輩子最後悔的決定了。”

“他曾無數次跟我說過,他很後悔,後悔接受了張震的邀請,後悔與他們同流合汙,後悔沒有阻止她……”

江淮突然打斷老人的話,皺眉道:“她?”

“一個很好的女娃娃,她是天使,人間的汙穢太多,不適合她。”老人頓了頓,放下煙桿,“我沒見過她,只是聽老王提起過,一個讓人不得不佩服的女娃。”

“追名逐利,不是商人的特權,每個人都難以抵抗它所帶來的強烈無比的誘惑,老王沒能守住本心,我很氣憤,但更多的是無奈,將心比心,如果換做是我,我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拒絕,一定能守住底線,可能我還不如老王,堅持的時間還沒他長。那個時候的人啊,窮怕了,很多人是吃不飽飯的,更何況還有一大家子人張著嘴,要吃飯啊。”

老人低聲道:“可她不一樣,她沒有女子那般優柔寡斷,相比於絕大部分男子,她都有過之無不及,她敢於說不,敢於反對領導階級,所有五大三粗的老爺們都不敢做的事,她一個女人全做完了,她不聽命於任何人,她只給自己的良心賣命。”

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重重道:“這樣的女人怎能不讓人敬佩?”

江淮重重點頭,腦中臆想著那位女中豪傑的模樣,好奇她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奇女子呢?突然,一道閃電劃過江淮的腦海,他扭頭驚訝的看著李老,已經竭力平穩呼吸的他,聲線依舊顫抖不止。

“她是不是……死了?”

李老同樣詫異的看了江淮一眼,無奈的抿起嘴唇,“對,死於車禍,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事實是怎樣?”江淮挺直了腰桿,迫切的追問道。

“她是被人害死的,確實是車禍,只不過是人計劃好的謀殺!”李老嘆出了今天第N口氣,這輩子嘆的氣都沒有今天多。“她叫李文,原本是在老王手底下工作,SH醫科大學碩士文憑,工作,業務能力極強,是實打實的高材生,深受老王的喜愛,所以無論什麼事,老王都放心交給她處理,有一天陰差陽錯下,讓她知曉了藥廠造假藥的秘密,她當時就質問老王,老王無言以對,算是預設了,緊接著她又去找老闆,試圖想勸說他改邪歸正,這樣下去藥廠鐵定倒閉,但張震那個混球又怎麼會聽她的,他只想著如何利用各種條件威逼利誘她加入自己,可他這次失算了,以前百試不爽的招兒在那個女人身上失了效,張震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一個女人能有這般魄力。”

“那段時間剛好又有人吃藥吃出問題來了,李文就藉著這個機會,領著那些家屬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不過效果有限,並不能對藥廠造成什麼嚴重的損害,不過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成了張震的眼中釘,肉中刺,欲拔之而後快。後來,李文不知從藥廠裡偷取出了什麼檔案,不過從張震那大怒的表情可以看出,絕對是至關重要的,他急了,沒有了之前的穩重,之前的他對於李文這些小打小鬧一直都是持著毫不在意的態度,畢竟兩人地位差距太大,久居上位的張震從沒把李文放在眼裡,但這次不一樣,那東西一但公佈於眾,他就徹底完了。所以他迫切的想要把李文從這個世界上抹除,讓她徹底消失,而這些被碰巧經過的老王聽得一清二楚……”

老人沒有繼續往下說,江淮也沒有再問,接下來的劇情不用說也能猜到了,女人死了,死在了那場人為的車禍,付出生命做代價的她還是沒能扳倒張震,扳倒洪堯製藥廠,扳倒藏匿於人心深處的黑暗。

江淮揉了揉眉心,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李老拍了拍江淮肩膀,“老王盡力了,但他老了,沒能趕上,這是他永遠都解不開的心結。 ”

江淮搖搖頭,緩緩道:“我並沒有怪罪王大爺的意思,他只不過做了正常人都會做的選擇,我沒權利責怪他,只是……覺得可惜,是不是做個好人都是錯的?”

李老踉蹌的站起,撐著柺杖,依舊拒絕江淮的攙扶,面對門外,喃喃道:“好人命不長,老話說的不錯。”

“老王不止一次跟我說過這些事情,每次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完全不像一個從戰場上下來的戰士,而像一個犯了錯誤,耿耿於懷的孩子,他一直想贖罪,但一直沒有機會,這次他完成了自己的救贖,也算解了自己的心結。”

江淮猛的抬頭,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正要開口詢問卻被老人擺手制止。

“知道你還有很多想問的,但我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去找他的孫子吧,那個孩子或許知道些什麼。”

老人補了一句,“他姓李。”

說完,不等江淮思考,推著江淮出了門。

“李大爺,李大爺,等等,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江淮用腳抵住門檻,急忙說:“你有沒有聽過李立這個人?”

李老沒有一絲猶豫,一口回絕道:“沒有。”隨即一柺杖打向江淮抵住門的腳,江淮連忙躲開,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房門重重關上。

江淮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肩膀,沒想到老爺子這把年紀了,力道還如此大。

江淮在門口楞了一會兒,腦中快速整理資訊,看來這次真的沒白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李老最後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快。不過現在也沒時間多想,距離月底不過還有周多的時間,他可一點不敢耽擱。

姓李?王大爺的孫子又怎麼會姓李呢?他是人盡皆知的‘傻子’,他又知道些什麼?江淮思考著,緩步離開、

在聽到屋外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後,靠在門後的李老才緩緩嘆了口氣,這應該是他今天嘆的最後一口氣了。

他來到窗前,目光無神的遠眺,“老傢伙,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