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軍大營,挑夫們一趟一趟地往校場搬運來了十數個八角包銅的大箱子。昊軒身著銀盔銀甲手扶劍柄站於大軍之前,抬手命人將那箱子一一開啟,立時銀光爍爍,竟是滿滿幾大箱銀錠。

“西北近日財政吃緊,致使兩個月未發軍餉。眾將士卻不必心急。太安郡主拿出自己的封邑嫁妝來補給大家,且連以後兩月都發了下去。

“只是現回鶻壓境,沙城有危。我大齊男兒食著國家的奉祿,自是應保家衛國,戰守邊疆。便是拋開國家大義,卻也皆想一想家中的父母妻兒。若是無國,何以為家,回鶻不管你老弱婦孺,若殺將過來,只會屠城殺掠。你們皆是大齊的熱血男兒,參軍便是為了保衛大齊,保衛家鄉,保衛親人家眷!大齊的男兒向來不出孬種!拿出你們的血性來,為了大齊,為了父母妻兒!奮力一戰!將回鶻趕出邊境!”

話音迴盪,群情激憤!

一小將忽於隊伍中高喊:“太安郡主一女子都能將嫁妝銀子獻來打仗。咱們個個身上帶把兒的老爺們兒豈能不如一個女子!這次讓回鶻韃子嚐嚐爺的厲害!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此言出口,立時一片回應,眾將個個激奮異常,高舉兵刃,齊聲高呼:“回鶻韃子!有來無回!”

昊軒放眼望向這支威武振奮的隊伍,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

……

同一天,夜色臨近,華燈初上,靖王府書房內,灼華抬眼看向半臥半坐於上首的靖王爺。

“說吧,你為何要執意要見我?”靖王爺近一月來身體每況愈下,此時便連說話都氣喘不已,“讓側妃來見你,你不出聲。讓老大來見你,你也不說話……咳咳咳咳……從清早便坐在這兒,只一門心思地要見我!現下我來了!說吧!”

灼華微微動了動因坐了一天有些僵硬的腰身,也不羅嗦,開口直言道:“二爺後日便為先鋒帶兵去沙城。請父王調出手中所有人馬暗樁。武者隨二爺奔赴沙城。經濟文官請交於兒媳,統一調配西北錢糧,以為軍需後援!”

“胡鬧!”原本病弱無力的靖王被氣得陡然一拍扶手,“什麼人馬暗樁,你……”

可這話尚未說完,便在灼華清澈的眼神下嚥回了後面半句。鎮國的女兒……豈會是庸碌之輩?

“算了。”靖王擺在了擺手,不提剛剛之言,只繼續道,“打仗皆是男人的事。你一介女子,摻和什麼?再說,昊軒是我嫡子!你覺的我會不護他周全?這糧草調遣自然另有安排,你就不必操心了。”

誰知這話卻並未讓對面的淩氏灼華退卻,反見她抬眼衝自己微微一笑。恍惚間,靖王似又看見了若干年前的那位故人,無雙風華下,笑容中藏著不盡的瞭然和洞悉,正因這份洞悉,又使那笑容裡生出了幾分冷意和嘲諷。

靖王心中一顫,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睛,卻聽灼華開口說道:“女子是否能參與國事兵戈,父王一生所歷所見早有答案。只說父王安排,兒媳自是相信。但兒媳卻不全信父王所用之人。

“事涉太安夫君性命安危,不可有半分差錯。便是父王……您可敢保證自己所用之人全然受控?若但凡有一人心懷不軌,你失去的就不光是一個兒子,還可能是這西北的半壁河山,以及您多年的苦心經營……”

“放肆!”

靖王勃然大怒,指著灼華卻陡然咳了起來,半天說不出話。一旁衛祿見此趕忙上前替靖王撫胸捶背。灼華垂下眼睛,起身緩緩跪倒在地。

“父王現下心中一定驚疑不定,不知兒媳知道些什麼,也擔憂兒媳會冒然出什麼昏招。這些父王卻是多慮了。現下京中密查欽差尚在青寧,兒媳便是再不懂事也不會讓外人看了笑話去。

“只是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輜重,勝敗關鍵。兒媳不信一些人!這事兒媳必要摻和!而且兒媳也有這個本事摻和!”灼華這話就差明說她不相信世子了。

靖王看著她心中巨浪濤天。她竟如此膽大包天,以京中密使威脅自己!

還是小瞧了她!也是,她是鎮國的女兒,自己如何竟小瞧了鎮國的女兒?果然是老了……

靖王漸漸止住了咳聲,書房內沉寂下來,壓迫異常。灼華垂眸端端正正跪於地上,不動不搖。

半晌,方才聽靖王緩緩開口道:“你畢竟是一女子,軍國大事,糧草後援,交你統管卻是兒戲了。不過,你可參與其中,輔助一二。我也會和下面的人說,自會盡量讓你順心如意。

“至於……你的擔憂……這卻全都是胡扯!我這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時日無多。你們這些兒女晚輩自應竭力侍奉,莫要再來氣我!

“衛祿,你一會兒去請世子來,這段時間讓他來給我侍疾。十餘年未見,我這臨死之前,要好好享享兒子的福!”

“是。”衛祿躬身應諾。

跪於地下的灼華緩緩揚起嘴角,恭恭敬敬地伏身一拜:“兒媳謝父王成全。父王切莫如此說,您自是福壽綿長,壽祿千秋。”

她今日本就沒有指望靖王能讓她成為這西北錢糧的總管。可她一開始卻必須這麼說。以大博小,才終能達到目標。

至於秦昊宇,靖王既說了要替她看著,她自然便不必擔心。靖王才是萬年的狐狸,心機手段樣樣高明,且骨肉親情,他也必然不想失去一個兒子。

灼華謝恩後,行禮告辭。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靖王微微眯起了眼睛。心機手段樣樣出眾,只是可惜呀,為何不是老大的媳婦兒……老二……卻又為何全無半點那樣的心思!可惜呀……

灼華推門出來,卻正見世子秦昊宇守在門口。見她出來,笑著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叫了聲:“華表妹。”

那張與昊宇一般無二的臉上,笑容溫潤和煦,毫無芥蒂,端的是一副彬彬有禮胸懷坦蕩的模樣。只是他細長如畫的眼角並未藏著清風朗月,而是蘊著一片算計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