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自小不是沒有怨過她娘鎮國長公主。

為何別人的孃親就能陪在子女身邊諄諄教導舐犢情深?為何唯有她的孃親要拋她一人留在京城,奔赴邊關隨夫出征。

後來灼華年歲漸長,心智逐開,知道了國家大義,家國情仇,於是也便釋然。並也努力將自己變成如她爹孃那般心懷天下之人。

雖然這幾年來日日想得皆是如何報仇,可心中亦是尊著大義掛著百姓。這才是為何她雖行的是陰謀詭道,卻從未流於鼠輩陰險奸猾之途。

今日灼華卻是切切實實地懂得了她孃的苦衷。她終於知道,送夫出征時的那極大的惶恐和擔憂,幾乎化成錐骨的恐懼,刺心之痛。

此刻,人間富貴皆化煙埃,紅塵囂囂亦置若罔聞,心中唯有一個念頭,“我要你好好活著!”

說是不允,卻終不過只是說說。局勢如此,已無可轉還。

我們灼華一頭撲進了昊軒懷中,心上壓著千斤巨石,壓得她喘息不得。

她也終於明白了她娘為何最終隨夫出征。除了國家大義,除了身為女子卻具不世帥才,還因為她娘想讓她爹能好好地活著從戰場回來。因此,她要陪在他身邊,同進同退,同生共死。

可她卻不是她娘,即沒有那樣出眾的身手,也從未在軍中歷練。她只善於陰謀詭道,若跟去戰場,情非緊急尚好,說不定還能出謀劃策行些兵不厭詐之術。可若是如今這般兵貴神速十萬火急的情形下,光是她這副嬌弱之軀,便已然是個累贅,需多派人手保護,反拖了大軍的後腿。

她從未如此覺得自己沒用過。

她甚至有些羨慕她娘,有那樣好的武功,處於那樣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局勢,又已經能于軍中獨擋一面。這一切都使母親可以與父親比肩而立,馳騁沙場,做一對相扶相持的軍中伉儷。

她卻不是她娘。

多年來的隱忍已經讓灼華忘記了如何恣意去哭。上次她落下的那滴眼淚,已是情緒表達的極致。此刻縱然想痛痛快快地嚎啕一場,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來。灼華埋首於昊軒胸前,一口咬住曲起的食指,便是凝咽,也比常人多了百倍的剋制。

昊軒開始還揚著笑臉,溫香軟玉抱個滿懷,嘴上努力尋些話開解著:“灼華,你不必擔心,此戰我定能大獲全勝。”

又道:“我畢竟已於軍中歷練了幾年,軍中也算故舊遍佈,行事起來自然得心應手。”

可不多時便感到不對,只覺灼華於他懷中縮成一團,渾身直戰卻半點聲音全無。心中不由一緊,立時伸手將她從懷中拉起,赫然發現灼華齒間抵著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

“灼華!快鬆開!”昊軒嚇得剎時魂飛魄散,伸手去拉,卻又不敢用力,只能攥著灼華的手腕衝她低吼,頭上爆出青筋。

灼華終是放開了自己,鬆口的那一瞬,眼淚“譁”地流了下來。

昊軒此刻又氣又疼急怒攻心,也顧不得許多,伏身將她攔腰抱起,隨後轉身一腳踹開佛堂的木門,衝外吼道:“人呢?快去拿止血藥!”

三姑敏毓等人頓時慌了手腳,白雲居上下忙亂成一團……

“何苦呢,不過是兩個小口子,何至於如此?”灼華半靠在榻上,看著眾人圍著自己團團亂轉,又看了看已被仔細包紮的手指,不由得勉強扯了下嘴角苦笑道。

她剛剛哭了一場,現下心中反似鬆快了半分,只是嗓子仍是啞的,眼睛通紅,且這紅似乎溢了出來,蔓延到了眼角眉梢,讓整個人看起來如一尊琉璃脆弱易碎。

昊軒的唇抿成了一線,沉著臉並不答話,只伸手接過聽雪端來的藥碗,仔細舀了一勺,輕輕吹溫,動作卻是異常輕柔。

三姑見此心中石頭落地,知情識趣地揮了揮手,帶著眾人下去。

昊軒將那勺藥舉到了灼華唇邊。灼華卻是不喝,只靜靜地看他,目光中千般情緒,似藏著萬根柔絲,此時皆悉數繞上了昊軒的心尖兒,自此他再無可逃。

他一直便是再無可逃。

“唉……”昊軒終是敗下陣來,低頭重重嘆了口氣,心中默唸了句“冤家”,收回手中那勺已涼透的藥攪進了碗裡,又重新舀了一勺遞到灼華面前。

“大概會有些苦,可大夫說若不吃些清熱的藥只怕會腫起來。”昊軒的聲音輕柔,已不復剛剛那個暴躁少年。

灼華垂下眼簾,鴉羽般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緒,最後終是啟唇將藥喝下。

一碗藥見了底,昊軒放下碗側身坐在榻上將灼華攬入懷中。

“你不必擔心,我會好好地凱旋歸來。且這事和你沒有半分關係,你萬不可自責!你也說了,鎮國長公主和凌大將軍的女兒女婿如何會是亂臣賊子?既然不是亂臣賊子,那便是忠臣良將。身為宗室,又習武多年,此次沙城之危,我義不容辭。

”我知你擔心我的安危,但咱們的父母也皆是如此過來的。鎮國長公主和凌大將軍自是不提。便是父王,年輕時也頗經過幾場大戰。

“只是,你以後萬不可如此自傷!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岳父岳母的在天之靈,必然心疼。便是我,也如何放得下心?”

灼華將頭埋進了昊軒的懷中。昊軒輕輕舒了口氣,緊緊抱住灼華。只是他未見懷中之人眉上愁雲未散,反又添得幾分。

灼華又犯了那孤拐的脾氣,只覺昊軒說此事與她無關,不過是竭力安慰之詞罷了,卻終是因她錯算,才有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