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青寧城靖王府。

正值盛夏,酷暑難當。幾天來王府先後迎來兩撥從京城風塵僕僕而來的人馬。

秦昊軒此時立於馬車一旁照應著灼華款款下車。不經意間,二人抬頭四目相對,各自皆忍不住抿唇一笑。

這番景象正落進迎在大門口的眾人眼中。站於其中的秦昊宇的目光陡然一黯,隱隱閃出幾分陰鷙來。但面上卻仍笑意盈盈讓人如沐春風。

胖墩墩的秦昊麟站在眾人的最前頭。十歲的半大小子正是呆不住的年紀,於門口站了這大半日早就不耐煩起來,兩眼盯著房簷兒上嘰嘰喳喳的鳥雀神飛天外,伸手捂住腰間的彈弓,眼珠兒隨著那鳥兒亂轉。

身後的奶孃見他這樣有些著急,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昊麟這才把注意力收了回來,不情不願地看著臺階下的昊軒,拱手行禮,叫了聲“二哥”。

見此,秦昊宇心中倒稍稍有幾分驚訝,想前兩日自己剛回西北時,秦昊麟那趾高氣揚的的模樣,見面只道了一句“果然長得和二哥一樣”便不再理他。待後來得知自己既不會武功也不懂兵法,更是對他失了興趣。莫說行禮,便是連眼皮都懶得衝他抬一下。如今他倒肯對秦昊軒彎腰。

正想著呢,卻聽昊軒斥道:“為何只向我行禮?不見我身旁有客?還不快快給郡主見禮?”

“切……”卻不想秦昊麟一聽此話立時翻了翻白眼,“我堂堂男兒,又是靖王府……靖王府的三公子,豈會向一個女子行禮。”

說著秦昊麟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昊宇,只覺得好險,差點就將平日裡母妃對他所說的話給抖了出來。

“混帳!郡主怎是一般的女子,她是你的……”

“……你的表姐!”未等昊軒將話說完,灼華開口截住了話尾。

昊軒這才反應過來,灼華雖已與自己過了請期之禮,但到底尚未迎娶,她還是未嫁之身。倘如自己說出“是你二嫂”這樣的話來,定會遭人恥笑。

若再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就成了灼華不知羞恥,急於出嫁,尚未過門便教訓起夫家小叔,簡直貽笑大方。

昊軒臉上一紅,知是自己孟浪了,因見昊麟對灼華態度不恭一時氣惱,光圖嘴上痛快想得卻是少了。

灼華倒不以為意,笑意盈盈地看著階上立著的眾人。卻是秦昊麟立於主位,秦昊宇反倒靠後。除此之外便是王府中幾個侍妾帶著各自所出的庶女。

雖也烏泱泱站了一片,但並沒有幾個正經兒人。那位從二品的馮側妃自然沒有露面,看來是認真地於後宅高坐,等著一會兒擺婆婆的款兒。

秦昊麟能說出這樣不知禮數的話來,說不得是被人有意教唆來給這未來的靖王府二兒媳一個下馬威。

不得不說馮側妃還是有些手段。從靖王府這十來年只誕下秦昊麟一個男丁,其餘皆是女兒,便可見一斑。

只是側妃也是妾,生下的是孩子也是庶出。庶子站在有世子封號的嫡長子前面……

果然有點意思。

看來秦昊宇早回來的這幾日過得也並不舒心。當然,以他那謹小慎微又深藏不露的作派,一開始伏低做小也在意料之中。

“什麼表姐?我卻不知。要想讓我向一女人作揖下拜,卻是不能!”

“你這小子……”

昊軒只能覺得這小子今天格外欠揍,提著拳頭就想衝上去,卻被灼華牽住了衣袖。

“聖人傳下來的禮儀向來為的是分個長幼尊卑,從未聽說這行不行禮還要看男女的。表弟年幼,卻也已經十歲,難道見了母妃也因是女子而從不行禮?這胡話且莫再說,若是傳到京中皇上、太后的耳中,不說表弟年幼,童言無忌,只說……咳,卻到底不好。”

灼華的話說一半留一半,隨後也不再去看秦昊麟,只真當他是個無知幼/童,抬眼衝著秦昊宇頷首微笑,道了聲“宇表兄”。一旁的昊軒亦是展顏抱拳,笑著道了一聲“大哥”。

秦昊宇完全沒料到灼華昊軒竟會越過眾人來和自己說話。此前種種,自己的算計,喬通被斬,兩方已算撕破臉皮,他與灼華、昊軒不成人仇人也難。可現下這……

電光石火,秦昊宇陡然明白過來。

灼華、昊軒的示好是在隱晦地提醒他,無論之前如何,如今在這虎狼環伺的西北,他人單力薄,能依靠的也只有秦昊軒這個孿生弟弟。他與秦昊軒才是真正的血脈相連,而秦昊軒也想和他聯手的。

對,只是聯手,而非依靠。太安郡主可以一來便笑語盈盈地斥責秦昊麟不知禮數,靖王府不懂規矩,拿出表小姐的款兒來,擺出一品郡主的氣勢。原因無它,只因為她手中有錢有人。

而他這個名正言順的靖王府世子卻是不能。從剛到西北時的伏低做小委屈求全,到這幾日來的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全然沒有太安郡主的這份底氣。

不過,他此刻仍是滿腹狐疑,有錢有人的太安郡主與他聯手的目的真的單純嗎?會不會也是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