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灼華所說,齊相府一連兩夜門庭若市。

齊少楓作為齊相最看重的孫子,當今皇上的心腹,自是每場聚議都要參與,儼然已在這群人中有了極高的話語權。

而每每有客人告辭離去,他作為小輩自是必要躬身親送,既代表了齊正清禮賢下士,又顯得他謙和有禮。

今夜送走的最後一位訪客是左副都御史耿良忠,祖父麾下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也是他將來極大的助力。

耿良忠是個聰明人,走到府門口時雖拿捏著長輩的架子,卻極親厚和藹地拍了拍少楓的肩膀,客套幾句言語間滿是看重。說的也無非是後生可畏將來大有作為的鼓勵和暗示。

少楓笑得謙遜恭謹,與之前無數次相送一樣。拱手行禮,直到耿御使乘轎走遠,方才轉身回府。

齊少楓慢慢地踱著步子。他不準備那麼快回去向祖父覆命。今日的訪客都已經走光,該謀劃的皆已定計。

計謀詭策,走一看十,如無意外這便是他以後的生活。如他祖父這輩子一般,縱橫朝堂,與陰謀詭計相伴,攢得了一定的人望,自也會有一批追隨者。然後天長日久,樹大根深,也成了一個可攪動風雲舉足輕重的人物。

他並不排斥成為這樣一個人,自小的教導也是要他極力成為這樣的一個人。

他今日只是有些累了,人一累便會想懈怠幾日,便會去做一些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的夢。如攜妻釆菊東籬,如琴瑟相和于山野。不過,終究只是想想罷了。

少楓在一缸蓮花旁駐足,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新月,忽然有幾分惆悵。

若妹妹少棠此時也在,或許還可以聊聊。她最愛聽這些不切實際的瘋話。

可,偏偏她那樣自由爛漫的人卻入了宮,那兒又是天底下最拘束無趣最冷漠兇險的地方。

他已下定的未婚妻永平郡主呢?應該不會愛聽這些吧。生於皇族,極致尊貴,如何能想像山野庶民的生活。又如何能理解竟有人會拋下家族榮耀去當一個野人?在她眼裡說不定那是得了失心瘋。

她呢?她也是生於朱門繡戶,也身份尊貴。可,她一定會懂的。她也定向往那樣的生活。

他,就是知道。

這些日子看似王黨破綻百出,多行不義報應不爽。而他們這些人忙忙碌碌似在與王黨交鋒。

可他卻知道,真正與王黨交手的人是她。她也在和齊氏一派交手。兩方人皆被她玩於股掌。

可笑這些人,除了自己和祖父,竟都毫不知情,無人想到會是她。她的每一個計謀,她的每一次動作,都潤物無聲,真是高技。如他這般自幼便學習權謀之術的人也不得不讚上一句好手段!

之前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弱女子會攪動京中風雲。

他以為她只是個風光霽月的女子,懂得風花雪月之趣,明白餐松飲澗之樂。可他到底低估了她。她還擅長他最擅長的事,甚至比他更擅長。

他曾假設過自己處於她的位置,但似乎並不能做得更好。她每次出手,看似是襄助,是機會,可卻反而讓他更加緊張。

彷彿也是在和她交手,設身處地,暗中揣摩。她毫不知情,他精疲力盡。

以前他覺得她會是他的紅顏知己,溫柔解意,讓他倦鳥望歸。現在他覺得她是他的對手,是這世上另一個自己。

他們如此相像。只是,她並不知道……

除了齊家祖孫二人,同樣覺得棲霞山主人不簡單的還有宮中那位剛剛走馬上任的皇后娘娘。

此時,王綺然正領著齊貴妃、謝淑妃、謹嬪劉冬雪到坤澤宮晨昏定省。

眾人伺候著王太后用過晩膳,王綺然邊輕聲吩咐宮人掌燈,邊親捧了香茶給太后漱了口。隨後回頭淡淡瞥了眼身後肅然而立的齊妃,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譏諷的冷笑。她揮手打發齊妃等人退下了。

她的椒陽宮中還有六百二十一卷小乘佛經等著齊少棠慢慢去抄呢。

王太后今日似甚是疲乏,並未嚮往常那般膳後去芍藥圃散心,而是著金珠捶腿,自己斜斜地靠在榻上閉目沉思。

曹、陸二人叛國已成定案。那關曹曲然的大理寺大牢被守得如鐵桶一般,派出了幾撥暗殺的人馬皆無功而返。大理寺卿方鐵之是個出了名的榆木腦袋,想要在他的地盤兒上動人,簡直難比登天!

不過好在曹曲然是個識相的,目前尚未供出什麼不該說的,如此挺到行刑似也不錯。可怕就怕夜長夢多……不行,這曹曲然必須要早日解決!

王太后這廂神遊天外,一旁的王綺然則尋了個繡埻坐在下,仔細斟酌著措辭,半晌後方才開口:“姑母,這近日一連發生之事皆似針對咱們王家的。綺然覺得十分蹊蹺。”

“哦?”王太后緩緩睜開眼睛,“你怎麼看?”

王綺然受了鼓勵,頓時說話爽利了不少。

“這兩日綺然仔細想來,發現無論是我哥哥的事,還是曹曲然之事竟皆和一人有著千絲萬縷關聯。”

“誰?”

“太/安郡主!”

“哦?”

“姑母請想,我哥哥之事自是不必說,原就事關太/安郡主。依我看,那太/安郡主定然是不願意嫁到咱們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