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軒完全沒料到灼華要給他看的竟是這樣一件東西。他看著面前的物件,被驚得目瞪口呆。半晌,僵硬的脖子方才像生鏽滯澀的門軸,“吱扭扭”支撐著頭緩緩轉了過來,難以置信地看向灼華。

“我之前便對你說過,要尋一件比王致身上的那塊暖玉更好的東西來助你哥哥。你看這件東西如何?與那不知功效真假的暖玉相比,可能助靖王世子於西北立住腳跟?”

灼華等了半個日,卻見昊軒並不回答只一味直愣愣盯著她發呆,心知他這是太過震驚,一時回不過神來。於是也不著急,抬手輕輕搖了搖那芙蓉團扇兒,立時便掠起一陣帶著馨香的輕風。

他二人現坐著說話的西廂,正是昊軒受傷時住過的那間,這次也算故地重遊。若是平日,秦昊軒說不得早已自說自話出一堆感懷來逗灼華開心,趁機再套個近乎。可今日卻因桌上這個金貴物件,讓他暫時變成了啞巴。

桌子上連杯茶都沒有,只怕失手打翻,再沾汙了此物。

這東西實在太過金貴,也太過震撼。一道建元皇帝親筆所書的“兄終弟及”的聖旨!

“……兄死弟及,天下之通義也。今雖長子令楚繼朕登基,即皇帝位。但次子令韓人品貴重,深肖朕躬,若有天命,準其於令楚之後克承大統,著兄死弟及,即皇帝位……”

聖旨的內容說白了就是:秦令韓,你若是有幸命比你哥哥長,那等你哥哥秦令楚死了,你這個當弟弟的就可以當皇帝了!

此詔先不說是真是假,只說若真是如此,那當今的順平帝該如何自處?這八年的皇帝,秦昊元豈不是當得名不正言不順?

而他秦昊軒,尤其他哥哥秦昊宇,卻於莫名其妙間陡然與那原本遙不可及的皇位近在咫尺。他們的父親成了皇帝……

這是一個窮盡天下人想象的極致誘惑。人人都有那麼點兒慾望和野心,可皆不過是牽蔓低矮的雜草,終其一生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念想,到死時想想笑笑也便罷了。

可這道聖旨的到來,會立時催生著雜草長成參天大樹,且不斷膨脹猙獰,變成一個不可預知的怪物。

灼華靜靜等待著秦昊軒的回答,仔細觀察他的臉色,心中竟有幾分忐忑。她怕秦昊軒回過味後會突然欣喜若狂,變成被迷了心智的怪物。

她突然有些後悔。

不過昊軒並沒有欣喜若狂,反而是一臉驚悚,半晌方才乾巴巴地笑道,“呵呵呵,實在是,實在是……破費了……”

灼華滿心的忐忑一腔的惆悵頓時全都化作一股清煙,“撲哧”一下灰飛煙散。

這貨,又開始犯傻了!

倒是秦昊軒此刻在心裡默唸道:老天爺呀!你這莫不是把個齊天大聖化成個女身派下界來了?灼華這是大鬧天宮沒能盡興,準備要把大齊翻個個兒來鬧一鬧?!

這麼不著邊際的地胡思亂想一通,昊軒的心中反而分明起來。

“灼華,”他鄭重說道,“我曾說過,我願與你同進同退,哪怕捨身為魔千夫所指。你想如何鬧,便如何去鬧!就是把大齊翻個個兒來,我也陪著你……”一順嘴兒,倒是把心裡話給禿嚕出來了。

灼華笑了起來。她沒想到他竟知她甚深,不問真假,不追來歷,因他信她,知道她既敢拿出來,必然有恃無恐。

也沒料到他竟絲毫不為所動。若真被這誘惑所俘,大概會喜至癲狂。可他根本不在乎那個位子,又如何會喜如何會狂,不過是無欲則剛。

這未嘗不是灼華的私心,一個小小的考驗。她動心了,她卻害怕。如今,她安心了,還有如潮的歡喜。

“這東西你也看出來了,是禍非福。”灼華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可靖王殿下卻未必如此認為。他老人家說來我應叫上一聲二舅舅,與我母親之間的齟齬你也應知一二。

“說實話,在你之前,我本計劃著找個機會將此物獻給靖王殿下,再推波助瀾以告天下。朝廷自然不會坐視不管,屆時鷸蚌相爭……”

“你如何得利?”昊軒抬頭去看灼華,眼中帶著探究。

灼華微微一笑,卻所答非問:“我屆時已在遼東。”

電光石火之間,昊軒猛然明白過來:“你竟意在戎狄?!”

他竟又猜到了!僅憑隻言片語和她身上所負之仇。如此聰明,好在是友非敵。灼華看著他,但笑不語。

哎呀呀!秦昊軒此時簡直想擂桌大笑,仰天高喊三聲。自己這些渾沌鬚眉,真真是白活了,簡直枉為男兒!竟不如一個女子雄心大志計謀深遠!枉自吹噓什麼飽讀詩書,什麼習文練武,卻原來都不過是混吃等死的酒囊飯袋。

灼華卻不知昊軒心中這些痴念,想了想,倒底決定將話說開,於是又開口道:

“戎狄現下看似平靜,但實則蠢蠢欲動。驍聖可汗蕭璟於八年前被柳大將軍反殺大敗,一直深以為恥欲伺機報仇。

“這些年來雖無大動作,卻於邊境上騷擾試探不斷。在你之前,我原計劃現下這階段本應是處理了王天浩,然後率眾回遼東去。

“可是,我若突然消失,朝廷怎會無知無覺?‘無詔私回封地’乃是大忌,屆時柳大將軍說不得也會被牽扯其中。

“而我又絕不可能隱姓埋名或詐死隱遁。只怕一傳我的死訊,母親留下的封地奉嫁妝皇莊便都保不住了。朝廷的申飭聖旨屆時會如雪片一樣飛到遼東,這明面上的倒還不怕,只怕會暗中使壞,對柳大將軍和戍邊的將士們有所不利……

“按我原來的計劃,到了此時便立時丟擲這道‘聖旨’,朝廷即便不會馬上向西北用兵,但也當即與靖王形成互相牽制之勢。

“為防腹背受敵,朝廷唯有拉攏遼東,安撫柳大將軍,輕易不敢擅動於我。如此,遼東便爭取到時間屯田墾荒,再對戎狄徐徐圖之。不過現在,倒是用不上了……”

灼華抬眼看了看正聽得認真的昊軒,臉上忽然地一紅:“因與你有了婚約,我便有了名正言順的離京理由。我回遼東後,先隱匿個一年半載,隨後尋個合格的機會只說因夫妻反目,我負氣跑回封地。屆時因我已是出嫁女,且又是夫妻矛盾家務事,朝廷只怕也不好細細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