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安魂曲

前幾次黑珊瑚過來偵查，用的都是玩偶，正式行動時還是很難避免被發現。</br>好在弦心石剛才動作夠快，黑暗中那兩名魔法使根本沒看清來人是誰，她們暫時還沒有暴露身份。不過等其他巡邏人員發覺後，拉響警報是在所難免了。</br>重症區病房大部分位於地下，整座建築在地面上只露出一個巨大的鋼鐵穹頂，依附於臨海的巖壁上，方便在必要時能被快速爆破掩埋。</br>在那樣的意外之後，兩人更為謹慎地向內部推進，沒有再正面撞上其他警衛。</br>一間間病房如同沉默的墳塋，全都密閉著，完全看不到裡面的景象，只有門上貼著一張張少女們的黑白照片，很多甚至都沒有姓名。</br>以安魂曲的年紀，本不會被關入這個全是年輕女孩的地方。</br>但黑珊瑚說她在被發現前抹去了大量個人資訊，讓人無法確認她的年齡。魔法少女的本體看上去總是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br>又因為她失魂般的流淚症狀過於離奇，才被當作疑似物件監管起來。</br>[也就是說，他們還不確定她是不是擱淺者？]弦心石問。</br>黑珊瑚答道：[他們沒法確認她的身份。我也是在去過她上一個居住地後，才找到一些線索，最終尋來此處。</br>[至於你上次提到的用魔燼確認身份的手段，我認為魔務局還沒有掌握。</br>[即使他們獲知了這一資訊，應該也不會冒險嘗試。雖然這是精神病院，在藥裡混點什麼東西很容易，但他們也不敢冒險，去給這些女孩主動提供變身的機會。]</br>弦心石點點頭，繼續往病區深處走去。</br>[不過……]黑珊瑚又說，[我認為透過魔燼強制變身，倒是某些極端條件下替代死痕，或是變身器的好方法。]</br>[回頭再說這個吧。]</br>不多時，黑珊瑚就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安魂曲的病房。</br>她劫持了附近的裝置，癱瘓掉電子鎖，又換弦心石上前，隔空解開了機械鎖。</br>兩人推開房門，只見一個包裹在束縛衣中的人影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br>她戴著特製的眼罩，露在外面的臉上滿是淚痕。對於開門聲她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坐在牆角，微低著頭。曾經美麗的長髮被剪得不足半寸，並且斑駁殘缺，令人心疼。</br>[安魂曲……]儘管明知不會有回應，黑珊瑚還是用神念喚道，[我們來了。]</br>弦心石走到她身前，半跪下來，用微微顫抖的手解下安魂曲的眼罩。</br>她看到了一雙空洞得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睛。</br>長時間連續不斷的哭泣，讓安魂曲的淚腺早已壞死，只能靠眼罩定時滴下藥水維持溼潤。她的雙眼滿是血絲，周圍的面板也紅腫發炎，整張臉憔悴不堪。</br>弦心石抬了下手指，解開她的束縛衣。她瘦得脫相的身體差點要掛不住病號服，弦心石只好取下幾根皮帶，把寬鬆的病號服重新系緊。</br>她小心擦乾淨安魂曲的臉，將安魂曲身上疏於清理的髒汙全部懸入半空，安魂曲卻全程都沒有看過她一眼。</br>在弦心石替安魂曲整理時，黑珊瑚也在一旁做好了人偶。</br>她又花了兩分鐘完成最後的細化，把束縛衣穿到那個和安魂曲一模一樣的人偶身上，對弦心石說：[走吧。]</br>為了不讓安魂曲受傷，弦心石沒有抱她，而是操控重力輕輕托起她的身體，準備離開病房。</br>然而剛剛離開地面，安魂曲就突然掉了下來。</br>弦心石心中一驚，急忙檢視她有沒有摔傷，卻見她虛弱地撐起身子，抱著雙腿坐在地上，把頭深深埋入兩膝之間。</br>黑珊瑚不覺出聲驚呼：“她動了！”</br>又立刻換上神念：[入院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看見她自己做出動作！]</br>[但這可能不是什麼好兆頭。]弦心石皺眉，[剛才不是我沒控制好，而是她抵銷了我的魔法。]</br>黑珊瑚用更為震驚的目光看向了她。</br>弦心石伸出手，遲疑了一下，輕輕扶住安魂曲的手臂：“走吧，安魂曲。”</br>片刻的沉默後，從安魂曲的臂彎中傳出沙啞的聲音：“去……哪……”</br>弦心石和黑珊瑚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驚喜。</br>沒想到她竟然會有回應！</br>但想到重力魔法的反常表現，弦心石心中湧上了更多的不安。</br>“回家。”她對安魂曲說，“我們來接你回家。”</br>“我已經……沒有家了……”</br>黑珊瑚也半跪下來，牽著她的小指，額頭抵著她快要埋得看不見的側臉：“走吧，安魂曲，無論如何，我們一起先離開這。”</br>“安魂曲……是誰？”</br>黑珊瑚漸漸瞪大了雙眼，緩緩把臉轉向弦心石。</br>而門外已經響起了警報。</br>[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面對這意外情況，黑珊瑚竟是慌了神，[我感覺，她很不對勁！]</br>弦心石也察覺到了。</br>安魂曲身上散發著有如實質的魔力，明明還沒變身，卻讓整間病房像是被擠壓一般，讓人透不過氣。</br>[警衛包圍過來了，不過還能撐一陣。]黑珊瑚抬起手腕，按下面板上的按鈕。</br>懸停在灰島上空的無人機接到命令，當即開啟金屬籠，釋放出一批小惡魔獸。這些長著翅膀，喜歡用手到處砸火球的精英級魔獸，足夠外面的警衛忙上一陣了。</br>趁著守備力量被引開，弦心石顧不上那麼多，直接抱起安魂曲的身體，往門外衝去。</br>幸好，她雖然抗拒重力魔法，卻仍能被人搬動。</br>被抱著的安魂曲不再蜷著雙腿，但依然逃避著外界，把臉深深埋到弦心石懷裡。</br>黑珊瑚在前方開路，已不再限於讓警衛失神，而是直接把他們從逃跑路線上調開。</br>三人很快來到地面上，避開與小惡魔獸交戰的魔法使們，緊靠在一起。</br>隨著一陣劇烈震盪，她們在弦心石的魔法下瞬間升入高空，腳下的孤島很快縮成一個小點。</br>黑珊瑚取出一個單邊耳麥，緊按在耳朵上：“雷文斯，情況有變，需要你提前過來。”</br>“收到，小姐，已確認您的座標。”</br>安排完接應，她又牽引手中的絲線，讓小惡魔獸們脫離戰場，飛遠之後自行了斷，將屍體沉入海中。</br>做完這一切，黑珊瑚才長出一口氣，低頭看向安魂曲：[這樣抱著就可以用重力魔法飛了嗎？還真有些羨慕她呢……]</br>[又說什麼怪話。]弦心石嫌棄道。</br>她正要跟黑珊瑚說可以放手了，在魔法範圍內不需要抓著她，卻看見安魂曲忽然把臉轉了回來，發出一聲悽慘的號哭！</br>“不！！！”</br>她猛烈掙扎，推開弦心石的雙手，再次脫離重力魔法，猝不及防地向下墜去。</br>弦心石趕緊向下俯衝，黑珊瑚也追過去，同時撒出漫天絲線，試圖織網接住安魂曲。</br>但她連那絲線也無視了。</br>弦心石很快超過她，返身再次抱住安魂曲，不再發動重力魔法，而是依靠最基本的魔力飛行把她重新帶回雲層之上。</br>然而安魂曲大張的嘴裡，毫無徵兆地盛開了一朵不知名的花。</br>緊接著，密集的花海瞬間綻放，一下便佔據了方圓百米的整個空間！</br>黑珊瑚被爆發的花團擠開，稍一穩住身形，便急忙用神念問：[弦心石，你怎麼樣！]</br>[還行……讓雷叔先別過來。]</br>由無數鮮花組成的巨型花團懸浮於高空中，像是某種臟器，在幾次搏動後又擴大了一倍！</br>黑珊瑚望著它邊緣那些不斷凋零成黑灰的花瓣，咬了咬牙，向雷文斯發出警告。</br>隨後她又用神念喚道：[弦心石！要是這東西再擴大下去，雲層也遮不住了！]</br>[我知道！]</br>該死的，這是失控了嗎？弦心石看著不斷從安魂曲體內飛散而出的花瓣，像是病毒一樣瘋狂複製著，恐怕過不了多久又要迎來新一波爆發。</br>“醒醒，安魂曲！”她一次次徒勞地呼喚著。</br>為什麼聽不到？為什麼會失控？</br>到底要怎樣才能停下來？</br>被花海淹沒的她，已經被那些絢爛花瓣下的尖刺扎得滿身是血，被藤蔓纏得滿是傷痕。</br>明明是魔力構築的身體，在它們面前卻像凡人之軀一般遍體鱗傷。</br>安魂曲是誰？</br>她想起那句無力的疑問。</br>你把自己遺忘了嗎？</br>弦心石低頭看向懷中的安魂曲，即使現在也沒有放手。</br>“你忘了嗎？”她看著她憔悴的臉，輕聲問，“你是戰場上的天使，是救死扶傷的女神。你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是治癒一切的魔法少女。”</br>浸透白裙的血滴落到安魂曲臉上，滑落到她的唇間。</br>她空洞的雙眼微微一顫。</br>“那些……不是我……”</br>弦心石心中一動，她終於又肯回應了。</br>可是為什麼……</br>難道不是遺忘，而是逃避嗎？</br>她忍著劇痛，還想再說些鼓勵安魂曲的話，卻見她忽然怒視著自己。</br>“是你！弦心石……我永遠不會原諒你！”</br>她環著她脖子的雙手猛地抓緊，像要剜下她的肉一般，卻只能無力地抓出幾道淺痕。</br>然而藤蔓和尖刺卻是越纏越緊了。</br>“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安魂曲再次說道。</br>弦心石滿是愧疚地回望著她，這才幡然記起。</br>她太儍了……這句話她早就該說，從一見面時就該說的。</br>“對不起。”她對安魂曲說，“對不起，安魂曲，是我害死了那些無辜的人……”</br>安魂曲充斥著憤恨的雙眼驟然一空，怔怔地看著她，隨後無淚地哭泣道：“不，是我對不起你……”</br>巨大的花團隨之凋落，在夜空中散於無形。